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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十年人间【精】 ...

  •   我沉在了冰冷的湖中,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窒息感僵硬着我向上游去的动作,我在失去动力前头顶一暖,钻出了水面。我大口地呼吸着,抬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四周的景象在熟悉和陌生中交集着,终于唤醒了我的识别系统。

      这里是边境处,陈皮和越南人合作过的地方。
      岸上伸下来一只手,我顺着看去,叶成记忆中模糊的面孔瞬间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我不禁呆愣了。叶成似乎也刚从水里爬出来,发尖还在不断地朝下滴水,他随意地把头发向后拢去,又甩了一下伸在半空一直没得到回应的手。我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被拽上了岸,事实上还处在懵逼状态之中。
      “北宸?”
      叶成的手掌在我面前晃了几下,“怎么说你水性不好,还真就泡傻了?”
      “四阿公,底下有东西。”我还没回答上,被打断了本就闪得不大灵光的思绪。前面一个人站住,看着我身后说道。

      我抬头看着那个人,他戴着一副听诊器,周围石壁土堆里已经被埋了好几个喇叭一样的土地听。
      我眯起了眼睛。这人叫陈背河,是我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陈家本姓人,在我的记忆中消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本事在陈丁巨之上,陈金水之下(但经过沙海计划,我对陈金水有了重新的认识,所以我现在再梳理,会发现其实他比那俩各种意义上的傻子要牛多了)。
      抛开刘丧那样的变异人不说,听音探墓对于普通人确实是极具难度,并对经验总结归纳能力考验及大的一门技术,而这个人,掌握得可以说是炉火纯青。比较宝贵的一点就是,他在拿不准的时候从来不会妄下定论,赌上不值得丢失的东西。

      从云顶天宫回来之后,陈家瓦解,伙计各揣鬼胎,我也是废了大劲用钱砸走了一批,少数野心重的,都被我做掉了。我当时脑袋里的想法:1,陈家必须归陈姓本家人所有。2,这个人不能是陈背河。
      至于为什么,还要怪我当时最后一点幼稚的心态:陈背河明里暗里都坑我不少,眼神也是那种看着就让人不舒服型的。是和华和尚、陈丁巨并列的,我不喜欢的陈家人。所以陈金水可以说是完全被我扶上位子的——那是我在陈家最后做的事情,之后,吴家八大恶人还少不了我的贡献。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这个人。

      我回头看去,陈皮阿四正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翻出了凿子来,一边吩咐手下把生锈的暗门砸开。我有些恍惚,呆呆地看着陈皮,被叶成泼了水拍脸,这才骂骂咧咧地说“老子清醒着呢”。
      朗风小心翼翼地在那门上开了个口子,就被一边的越南人拍了拍肩膀。华和尚翻译道:“不用折腾了,这下面他们的人下去淌过,可以直接打开。”
      朗风和几个人上去放气,把盖子掀开挪到一旁,那越南人就探了个头过去,骂了一声跳开了。
      “怎么了?”华和尚问他(虽然我听不懂,但他肯定问的是这个)。越南人反复朝他喊那几个音节,华和尚显出费解的表情,云里雾里地朝那边迈了一步,手电筒朝地下打去,皱起了眉头。
      陈背河从土坡上跳下来聚了过去,叶成也耐不住性子。
      “干什么干什么!”陈皮骂道,“都不会说话了!”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没有任何动作,我对他们看到了什么并不好奇。当然,根本原因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谁。现在想起来,那次朦胧的初见、一切一切追根溯底的原点,都还如梦似幻。
      “这是谁?”陈皮问那越南人。答道:“阿坤。”
      “是他们从村里抓的人肉,都是些没有家人的,绑起来探墓。”华和尚说道,“他说这是个傻子。”
      “阿坤,阿坤!”那个越南人继续叫着。
      “傻子。”陈皮冷笑,“吊上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傻子能在双手被反绑的情况下粽子堆里活蹦乱跳一个星期。”

      而且还把所有粽子的脖子都拧烂了。
      我觉得莫名好笑,大概手因为经历了所有之后,才能平淡地对待已经知道发展和结局的过去。抬眼看去,期待这一次重温的初遇,视线却在与张起灵对上的那一瞬间起了迷雾。

      迷雾使我的肺部也开始灼烧起来,我恐惧地发现,我的嗓子痛如被烧红的铁刺不断地摩擦划蹭,淤血堵住,完全发不出声音。
      我前面不到一米的距离处站着一个背影,我凭瘦弱的后脖颈认出来,那是吴邪。我和吴邪被绑在一根绳子上,而身前,是千万缕红丝线,每一丝的末端都系着一粒致命的青铜铃。我迅速地把这碍事的绳子解开扔到迷雾中去,拍了拍吴邪的肩膀想让他快过去,我破罐子破摔地断后。
      没想到吴邪反应很大,一下甩开了我,几乎是掐住我的手臂往角落里一指,他瞪着眼睛,声音颤抖:“潘子……”

      我大脑嗡地一声就当机了,哑口无言。

      我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潘子眼中还有反光,应该看见了我,笑了笑:“半仙,潘子一生就求你这一次了,替我保护好小三爷。”
      我张嘴想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嗓子已经坏掉了,迅速顺着脑海里曾排演过千遍却未能实现的动作顺序,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和打火机一起抛给潘子。
      潘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道声“谢了”,却没有点起来抽,他手里握着吴邪的笨土枪,笑道:“大胆地向前走!潘子我护佑着呢,一定平安无事地出去。”
      我鼻子一酸,泪就下来了,嗓子在抽搐下疼得更加厉害,发了狠心扭开头,拍了吴邪一下示意他快走。吴邪领会,几乎神经质地就往前去了。

      “小三爷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潘子高声唱道,一声枪响,吴邪头顶的铃铛碎了一颗,“往前走!”
      往前走啊!我也吼吴邪,咳出一小口火辣辣的淤血,更多的是把气管处结的脓淤又呛上来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嗓子,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第二声枪响,我听到了吴邪很轻的,极力压制的啜泣声。我因缺氧而越发晕乎,身子一歪朝右侧的积水池栽了下去。我的视线依然清晰,最后的一眼看到吴邪转身,朝我大喊。
      “姜半仙!”

      我不知道何时这样混乱过了,我又忽然在阿宁的身侧睁开了眼。身上冰冷的湿漉漉的运动衫刺激着我的脑神经清醒,阿宁还侧躺在小破船的甲板上。
      我的突然起身似乎在张起灵和吴邪的预料之外,吴邪手里还抱着半坛子酒,我看了一眼,是我们在西沙喝过的那种包装。
      “……半仙,你…醒了呀?”这个吴邪看上去傻傻的。还眨巴眼。他一边说着话,朝船头挪了挪,试图挡住身后的阿宁。
      我没忍住笑,只好扭过头去瘪着嘴,借过张起灵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里面装的是火辣辣的烧酒,我身上的寒气瞬间去了不少。张起灵的目光依旧是毫无波澜,如一泓……不能说是清泉,只能说是死水。我毫不忌讳地死盯着他,他鸟都不鸟我,也就着我递过去的那个角度喝了一口酒,拧上瓶盖。

      这个阿坤一点也不可爱。我这么想着,才发现自己也根本没有察觉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眼中开始有了柔情,开始能够映进世间的东西。
      “阿宁醒了吗?”我问吴邪。
      “没。”吴邪如实答道,又补充,“你别乘人之危。”
      “神经病。”我一个白眼推开他,摸了下阿宁的手,想到那在水底差点搞死阿宁的禁婆。这里也有禁婆,我都忘了。墓主养来看墓的,想来也是尸蟞丸的成果。
      我拨开阿宁后颈的头发,人面镰留下的疤痕已经很淡,旁边便是那块即将出现两个致命血洞的白皙皮肤,我一阵说不出的心凉。

      “对了,你的刀。”吴邪突然跑回船舱里去,取来一坨用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块状物。他翻开布,里面包的是大白狗腿。吴邪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刀套被我弄丢了……”
      我说没事,心想这刀反正转来转去最后还是你的,这刚伸手接过来,吴邪突然又死死拽紧了狗腿的刀柄。我莫名其妙地抬头,发现吴邪正盯着我看,眼神深邃得有些可怕,又透露着淡淡的疲惫。他晒黑了些,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周五摇曳着暖色的火光,我们正在一顶小小的帐篷中。
      我有些发愣,潜意识地松开了手,吴邪把沾着血的大白狗腿收回腰间,我看见他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鲜红的口子——在数道相同的疤痕旁边。我略数了一下,这大概手第七或这第八道。
      吴邪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掀起帐篷的一角,给自己点了根烟。王盟背对着我,正盘腿窝在一边,在完全背光的位置不知道在写画着什么。

      我发现我们并不在室外,而是在一间十分破旧的毛胚房中。霉湿味儿扑鼻而来。我想起来这就是那个他曾经闷了整整三四年,策划出一切一切丧心病狂的小房间,但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在自己房间里搭帐篷,也没开口问。或许这是他最后在这个房间渡过的几个小时了。
      “吴邪。”
      ——我在沙海计划期间,没有喊过他一声小三爷——吴邪很自然地回过头来,我也很平静地说,“别抽烟了。”

      吴邪反应了一下我说的四个字音对应的是哪四个汉字,理解到意思后看了我一眼,迟钝地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手里。他并没有掐灭,而且嘴里久久地吐着那最后一口烟雾。
      “你肺要给你抽烂掉的。”他没扑棱着大眼睛问我“为啥”,但我还是主动做了解释。
      吴邪深吸了一口气,任手上的烟自己燃烧着,他闭上了眼睛。但不过两秒而已,他还是把烟递到了自己嘴边狠狠吸了一大口。
      我有些无语,啧了一声,还没开口说话呢,吴邪起身又挪回我对面,一手仍然光明正大地掐着烟,另一手从桌下拎上来一瓶商标被撕掉的洋酒,往我的茶杯里直接倒满。杯中沉静的茶叶星子瞬间被白金色的液体冲上来,又旋转着慢慢落回洁白的杯底。
      我彻底张口无言,挑眉盯着他。吴邪象征性第对我笑了一下,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一丝细不可察的鱼尾纹。衣料拉扯住,我看见他高领毛衣底下的脖颈上,缠着几圈绷带。
      我就着原本张到一半准备叭叭的嘴,却是把话全部吞回肚里去,捻起茶杯抿了一口酒。

      我实在是喝不惯这种玻璃瓶形状花里胡哨、轮廓绕来绕去的洋酒。我喝不出其中的粮食或果香味,入口的只是无尽的辛辣。偏偏这种辛辣又是清淡的,不带着一丝能够让人想要喝第二口的甜味。
      酒精顺着食道一路烧进腹中,头皮发麻的暖意由毛孔和胃渐渐扩散开。

      腹部的暖意并不是错觉,暖意过后是瞬间针扎刺骨的冰寒以至于灼烧感。我左耳一声轰鸣,“嗡——”地一声失去了感觉。爆炸的热浪拍来,错愕间,有手迅速地将我往后拽。我回头,看见那拽我的竟是黎簇。黎簇正端着架黑色的弩,把我拉至一棵树后,怒吼了一声一箭射穿对面人的脑壳。
      周围混乱的,闪来闪去的人影穿的都是汪家的黑色冲锋衣制服。这里是汪家基地。

      我一阵腰酸,腹部的剧痛强迫我低头检查自己的伤势。我捂着的手已经全摸上了血,还在往外涌。
      黎簇是顾不上我,我在自己腰包里四处翻找着医疗用品,就听一声“姜爷”,我抽着凉气抬头,发现坎肩正朝我挪过来,手里弹弓绑的是他的双层皮筋。坎肩把弹弓往手腕上一套,手忙脚乱地从医疗箱里翻出剪子,剪开我腹部紧贴被血渗透的布料。
      “狗日的!!!”黎簇近在耳边一声近乎非人类的吼声给我吓得一激灵,坎肩手里剪子差点给我肚子戳对穿。我这才反应过来关注到,黎簇的情绪和神色在刚才短暂的一分钟内好像都实在过激。

      “姜爷,看来这汪家楼顶上还有狙击手趴着呢,就是准头不怎么样。”坎肩在我伤口上贴上棉纱。
      消毒不知用的是什么药物,痛得我从胃里一路酸上后槽牙。我调整了一下凌乱的思绪,下意识第就往楼顶看去——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坎肩没有跟着傻看,他拉圆了弹弓,一下子爆掉好几个人头。我状态不行,本想加入战斗的,无奈站起来实在是感觉上下半身脱节,只得又靠回树上。我看见远处一个黑色风衣的男人一人对两三个汪家人,汪家人到底是各个往精英培养,黑课白课都不白上的,他很明显敌不过来,汪家人手上明晃晃的刀刃看来近在咫尺。
      “小麻雀!”坎肩叫了一声,一发弹珠打过去,正中靶心,帮对方解决了一个。
      罗雀顺手一竿子缠住另外一人的脖子,扯两下人便再没站起来。然后才回过头来疑惑,顺着看向了我们这边。坎肩大憨憨朝他挥手,罗雀一看是坎肩立马掉头就走,果断决绝。

      黎簇在这时把弩狠狠一摔,也不知道是打坏了还是箭发完了,从地上捡起两柄打落汪家人的迷你手枪冲出去就要跟汪家来硬的,我一下子拉住他:“有狙击手,不要出去。”
      黎簇估计根本没听我说话,但也不强跑,我拽着,他也就着被拽的姿势往对面看着就有人的草丛乱发。我才发现黎簇受伤了,他一抹脸上的血,一抹却没抹掉,反而涂开了,看上去有些邪。
      “吴邪呢?”黎簇蹲下来,哑着嗓子质问坎肩。
      “小三爷在,应该进基地去了。毕竟汪家地下的运算部门,才是小三爷要找的。”坎肩飞快答道。

      “哈,狙击手。”黎簇咬牙切齿,眼中的狠戾十分吓人,恶狠狠道,“小爷让他下辈子都不敢端枪!”
      “你俩认识?”我抬眉,心中的那一丝奇怪终于越来越明确了。
      “很快就不认识了!”黎簇冷笑一声甩开坎肩就冲了出去。
      “随他去吧姜爷。”坎肩叹了口气,手干脆不放下来了,就着改掐我的手臂,我也瞪了他一眼甩开,心说老子也没有要去追他。
      “我要让你们都给小媛陪葬!!!”视线黑了下去,只剩下黎簇最后歇斯底里的大吼在脑内不断地回荡,一圈又一圈,有进无出,直要把我的脑子振碎。我在黑暗中慌了神,开始不停地奔跑起来,四周都是一面面的镜子,不知道有多深、多远。我在一个个不同角度,不同模样的自己中看到了熟悉了人。先是黑瞎子,再是潘子,后面是吴邪,然后是解雨臣和胖子……我不停地跑着,然后看见了张起灵的背影,越走越遥远,被白雪皑皑所淹没。

      “小姜,小姜?”一阵摇晃间,我再次晕里晕乎地抬起了眼皮,这次的疲惫更甚。摇醒我的是胖子,他手机里的英文歌还在放着,迷迷糊糊的,有调没有词。
      我扶着身后垫着的背包坐起来,搓了下脸上的眼屎。我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终于醒过来了,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又疲倦的迷梦。右边是吴邪,我看了过去,想问一下时间。这一看,却猛然地清醒了。

      一张熟悉的,淡然的容颜在吴邪身后出现了。我猛地揉了揉眼睛,发出了一声“我操”的惊叹。他笑了笑,拍了下吴邪的肩膀。
      “走吧,”吴邪也扯了扯嘴角,把衣领向上提遮住了脖子上的伤疤,“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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