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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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卫生间内水声哗哗，盥洗池内水花四溅，水龙头如泄洪的水闸开着，陆焉行狠狠地用洗手液搓洗着自己的手，直到双手泛红也不放松。
如此反反复复好几遍，他才停下动作，抽出纸巾来细细地擦拭，从手背到手心，从指节到指尖。好半晌，他喘口气，双手扶在洗手池边，任水龙头那样大开着，只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中的脸看。
那张脸上愠色未消，俊眉桃目，牙关紧合，苍白得透露出一股子倔强气来。
洗手液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间，那是熟悉的医院味道，恍惚间只看得到满眼的白色，触目惊心的肃杀的，死亡的白。
“焉行，听得到吗？”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费力睁开眼，他看到父母焦急的脸。
“爸，妈……”他尝试出声，但嗓子沙哑，只有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挤出来。
母亲一滴泪从眼角滑落，真真切切地打在他的脸上，烫得惊人，父亲强忍着情绪，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像小孩似的，死命拽着他的手，连连点头，一向严厉的面容微恸，双眼竟也有泪花闪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扶了扶阵痛不断的头，咧着嘴角问：“我怎么了？”
一时间父母脸上皆是愕然，两人对视一眼，嗫嚅的双唇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片刻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母亲摸了摸他的头，笑得让人心安，嘴上却很严厉：“谁让你淘气，非要过马路时玩手机，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被车后视镜带倒磕到脑震荡还算命大，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命就没了！”
难怪他头这么疼，原来是脑震荡。
陆焉行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父母心疼的神情，但他平时就没有走路上玩手机的习惯，过马路要注意前后车辆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更不会急着送命过马路时还玩手机。
好奇怪，怎么中间的过程全不记得了。
正想着，头又开始疼起来，他吃痛地轻呼出声，母亲连忙按响床头呼叫铃。
一名护士走了进来，她看了看手上的单子，皱眉问道：“刚醒吗？”
陆焉行还懵着，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护士走近抬眼看他，神色柔和，又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她轻声说：“你忍着些。”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正想着，护士拉起他的右手，作势便要将手上那根注射针扎进血管里。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护士的针还没有落到陆焉行手背上，他便触电似的甩开了她的手，身体也应激保护般地一躲，活像那护士是什么摸不得的脏东西。
这一下不仅护士懵了，父母懵了，连陆焉行也有点愣，他看着自己的手，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什么，轻声嗫嚅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重新扎吧。”
只要那护士一触到他的手，陆焉行便像刺猬一样往后一闪，就是不肯被碰到丝毫，如此几番，那护士叹了口气，收了针：“算了。”
她看向陆焉行的父母，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竟是说不出的严肃：“一会吴医生会过来看的。”
陆焉行也不知道怎么了，拢着被子埋着头，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抿着嘴，一言不发，他依稀听到那护士临走前说：“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受罪。”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我们马上就能出院了。”
一晃数年过去，曾经苍白瘦弱的小少年也已然成人，陆焉行看着自己方才被林州泽不小心蹭过的手背，这洁癖和不喜欢与人接触的毛病，就是那时候来的，甚至这些年愈演愈烈，除了父母，他几乎很难不对他人的触碰产生心理或是生理上的厌恶。
他在出车祸以前也有这样的毛病吗？陆焉行已经全不记得了，他把手贴上墙上那面冰凉彻骨的镜子，双目微合，一霎那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算了，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将擦手的纸巾团成一团扔进纸篓，关掉了水龙头。
想起方才手背上传来的粗糙触感，陆焉行白净的脸上登时冲上一抹绯色，那只手五指骨节分明，微凉，但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只恨不得把手再洗一遍。
窗外气压低沉，墨色浓云积压在天际，沉重得好像马上就要坠下来，不一会便大雨滂沱，雨珠被凌厉的风呼啸着吹落在窗户上，顺着玻璃一路流下，落在窗台上劈里啪啦，织就一段狂躁的乐曲。
林州泽到的时候段妍辛与吴钦已经准备就绪，他只微微一笑，便找到自己位置坐好。
段妍辛看他全身几乎湿透，脸颊苍白，呼吸急促，坐下来时发丝沾染的雨水还顺着优美的下颌滑落至领口内，似是一路冒雨跑过来的，不由问道：“林老师没带伞吗？”
林州泽摇了摇头，解释道：“回了趟家，没想到这雨下得这么猝不及防。”
他回家整理了一趟东西，既然要在园区內长住，一些东西是必须得有的。出门时只当今天是个阴天，便也没带伞，谁知道还没到园区就下开大雨，一看时间也来不及回宿舍取伞，直接奔导师会议室而来。
吴沁爽朗一笑：“没事，回去咱俩打一个就行。”
“你们俩大男人挤得下吗？”段妍辛嗔怪地看他一眼，边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边说道：“说不定这雨一会就停了，再等等吧。”
林州泽点点头，开始看众选手的主题曲再评级录制视频。
谢子初的表现一如既往地好，几乎无可挑剔，三人不约而同地在评级卡上画上一个A，段妍辛感叹道：“A都有点低了，只可惜没有一个A+。”
林州泽对谢子初印象很深刻，不仅仅是他强劲的实力和出色的表现，还有他那天对他回答的话。
丝毫不肯吃亏，又敢拼敢抢的个性，还有点像那个天天对他张牙舞爪的人。
他低头笑了笑，段妍辛他们只当是他在欣赏谢子初，喋喋不休地讨论着他的表现。
看了半晌，屏幕上忽然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段妍辛一声惊呼：“州泽，你学弟来了！”
林州泽当然知道，他点点头，认真地看着陆焉行的视频，那进度条越来越短，林州泽的表情越来越奇妙，连带着段妍辛和吴钦的表情也愈发沉重起来。
只因为差，太差了，从头到尾的动作虽说没太大错误，但软绵绵的，活像没吃饱饭，还始终和伴奏差半拍，没有一个动作踩在点上，跳到最后甚至忘了动作，手在空中胡挥一气，居然还神奇地卡着尾声做了个Wink的Ending Pose，完美收尾。
“谢谢老师们！”一声响起，几人才如梦方醒，段妍辛呆道：“这就完了？”
应该是，吴钦沉重而缓慢地点点头，看向林州泽，那方盯着泛着荧光的屏幕，一言不发，在冷色调灯光的照射下愈发显得眉目冰冷。
只见林州泽忽然拿起笔便往评级卡上写，笔尖甫一挨到评级卡，段妍辛拽住了他的袖子，急道：“林老师，虽然他差，但他好歹也是你的学弟，不至于，不至于。”
她生怕他一个生气把陆焉行打到F班去，虽然说陆焉行不知道和林州泽有什么仇怨，尽管被林州泽批评得一无是处，但是从初评级的表现来看，她还挺喜欢这个选手的，有那种味道。
林州泽扯了扯衣袖，面无表情地在评级卡上画下一个弧度圆润的C，沙沙两声极快，他将评级卡亮给段妍辛看：“妍辛姐，你多虑了。”
段妍辛瞪大了眼，惊讶于陆焉行的等级不降反升，片刻后娇俏一笑，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陆焉行这次也和初评级差太多了吧，”吴钦开口道：“他的初评级舞台怎么说也是B班的水平，这次的表现倒像是个F班的。”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啪啪打了林州泽的脸，心惊肉跳地朝他看去。
林州泽那边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只拿着遥控器沉声道：“下一个。”
吴钦松了一口气，只当做他是没听见，林州泽定睛看着屏幕，却心道：他这哪是实力差导致的表现不好，分明就是不好好学，也不好好跳。
他轻叹一口气，划水划得真起劲啊。
待99位选手的视频全部看完，几个小时也已经过去，雨势却丝毫不见小，楼下许多地势较低处早已积起了小水洼，吴钦下台阶时一个没留神，一脚踩了进去，溅了身侧林州泽半裤腿的泥水。
“噗！”段妍辛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林州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吴钦身后。
“林老师，吴老师，那我就先走啦。”段妍辛怎么说也是有官宣男友的人，自然不可能再和别的男明星共撑一把伞，道过别后便撑伞走入雨中。
吴钦朝林州泽不好意思地一笑，扬了扬伞：“林老师，那我们……”话音未落，林州泽低头看了看自己半个裤腿的泥点，犹豫了。
孰料吴钦丝毫没有看出他的犹豫，一把拉住他站到他伞下，抬腿边走边说：“诶呀！还磨蹭什么，就剩咱俩了。”
我磨蹭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林州泽心疼地看着自己现还尚且干净的另外一条裤腿，他知道，不出多久这条裤腿也会变得同另外一半一样。
横竖这条裤子都是要洗的，他咬咬牙，接受了现实，正想着，却看到前方路上有个人身材高挑，棉服长至膝后，撑了把黑伞，走得好不悠闲。
“吴老师，我有点事，先走了。”耳畔被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吴钦只感觉好像一阵疾风从身边刮过，再去看林州泽的身影已经在数步之外。
他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伞，这也没什么差别啊，自己的伞也不漏雨，怎么偏要去挤别人的也不愿意和他打一个。
难道他的这把碎花伞还不如那节目组发的纯黑伞好看？美人还要靠美物，林老师连把伞都要挑好看的打，吴钦很受伤。
陆焉行提着东西哼着歌，正听着雨打芭蕉，哦不，雨打雨伞的声音，身畔突然挤进一个人来，像是一阵携着水汽的风，过于局促的距离都听得见他的呼吸声，隐约闻得到那人身上的清冽气味，还夹杂着山泉般的清透，沁人心脾。
一回头，他对上林州泽那张放大的脸，幽深的眼泛着凉凉的水光，林州泽眨眨眼，他握着伞柄的手随之一抖。
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他去便利店买个吃的随便路过都能碰到。
他本来想没好气地质问为什么又是他，出口却成了：“你喷香水了？”
林州泽愣了一下，似是也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问这个，他抬起袖子闻了闻，上午出门时喷了点，没想到现在还有味道，点了点头。
“还挺好闻。”陆焉行漫不经心道，甫一说完，林州泽张了张口欲说什么，呼出口的气流带着热意传到陆焉行耳后，他弹簧似的举着伞蹦开来，这才怒问：“你没事跑我伞底下干什么，自己没伞吗！”
林州泽双手撑在上衣口袋里静站在雨中，雨水顺着头发流向他的眼睫，一滴滴汇聚在睫毛上，眨眨眼便模糊了视线，不消片刻，林州泽面上便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苍白的脸上一股股雨水往下滑落，他摇摇头，委屈巴巴：“忘带了。”
陆焉行本来都不想理他，但林州泽站在雨中淋成落汤鸡，一阵寒风吹过还抖上三抖，不时眨巴眨巴的样子，竟是说不出的可怜，还有点，似曾相识的惹人怜爱。
一看就是父母娇惯出来的，小时候没少撒娇。陆焉行拉着脸，把伞柄往林州泽手里一塞，极不乐意道：“都多大的人了……我今天姑且先把伞借你，念着我这份恩情，你也给我少说几句刻薄的话，能闭嘴时就闭嘴，懂了吗？”
“我是导师你是选手，谁准你这么和我说话的？”陆焉行话说得有点没轻没重，林州泽脸色难看得堪比头顶阴沉的天，语气微怒，倒像是在生气。
陆焉行更生气，不是你自己说“林老师”叫得头皮发麻，拿你当老师你不乐意，拿你当同龄人你也不行，你想当我爸爸？这话当然没有说出来，陆焉行“哼”了一声，只道：“你自己准的。”
林州泽冷着脸：“但那是剧本，不认真没有效果。”
陆焉行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意思就是，点到为止，差不多就可以了，别上纲上线。”
见林州泽握着伞依旧板着张脸，明明是自己借他伞，倒像是他借给自己伞一样，陆焉行一把握住伞柄便要拿过来：“我的林老师，您到底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您自己爱淋淋着去。”
林州泽闪身躲开来，神色突然柔和了下来，极坚定地说：“要。”
陆焉行握着的伞柄被人大力抢了去，他的手愣在空中，片刻后才反应收回来揉了揉太阳穴：“怕了你了……”
这一来一回，陆焉行的肩几乎也湿透了，他不在意地冲林州泽摆摆手，转身便走入雨中。
林州泽看他浸在雨里，心里焦急，忙喊道：“你不打吗？”
陆焉行回头，指了指那把伞，笑道：“你看你这伞，挤得下咱俩吗？”又接道：“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打。”
尤其是你。
林州泽抿唇站在原地，雨声滴答，落在伞面上，多像他心底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