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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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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连一把抓起它,指腹黏上些许散着油墨味的黑漆。
夏兰要被处刑了。
罪名是谋杀。
地点……就在这个广场。
广场的建筑风格和周围低矮拥挤的灰败街道完全不同,四周立着一些风格粗犷的石柱,铺有巨大的青色地砖,都是前农业时代遗留下来的文物。晏连猜测,这颗行星在变成收容星盗的天堂前,应该有过原住民。
晏连朝那边跑去。
看热闹的雌虫散了,地上一摊喷射状的血迹暴露在他眼前。
祭坛改成了行刑台。他仰着头,看向高悬的锃亮恻刀,瞳孔因为直视日光而微微缩起。
“结束了吗……”
有雌虫在一旁搭白,“这种行刑的方式平常也不多见,要赶早啊!”
什么意思?晏连转过脸。
雌虫倒吸一口气,搓着手,脾气变得好起来,“没事啊,明天这个时候还有。”
通过对方的解释,晏连知道夏兰如今求死不能。
三天,夏兰至少得像牲口一样每天放一次血,才能得到解脱。
雌虫说,这种刑罚很具有观赏性。
他好像能闻到厚重的血腥味,耳鸣在加剧。
见晏连一动不动,雌虫上前两步,“你是新来的吧?”
怎么会这样……晏连意识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甚至不清楚夏兰是什么时候离开老板那儿的。
雌虫企图摸晏连的手,“宝贝,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到我那儿休息下吧?”
冷血。聒噪。
晏连眉眼锋利,面容因为怒意喷张而愈发艳丽。雌虫神情着迷地去倾听他即将说的话。
“滚!”
暴动的精神力丝线冲击到面前的雌虫。
那一瞬,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让雌虫臣服。只见雌虫眼睛发直,抱起膝盖,真的在灰尘扑扑的石板砖上滚了起来。
晏连不想引起太多注意,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离开广场。
他知道自己自由了,但心情变得尤为沉重。
晏连原路返回,地下室房间的门开了。
里面有客人。
他走进去,看到老板翘着腿占据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手边摆着盘冰镇过的乳果。
乳果是雄虫普遍喜欢的一种水果,这里每一颗都新鲜得像刚采摘的样子,简直活见鬼!
晏连不免皱眉,觉得这是在威胁他,告诉他自己势力有多可怕。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意识到自己情绪应激,不够理智。
晏连把汗湿的刘海拨到一边,生动地做出微微嫌弃的表情,“我才刚出去透口气,就被发现了。”
“是凑巧。”老板挠挠头,“知道你无聊,过来看下。”
如果他没有看到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他也许真的会相信对方说的话。
夏兰的告诫犹在耳边。
晏连淡淡地笑了下。
老板没觉得他兴致不高有问题,又说:“东西还没运过来。都是雄虫喜欢吃的。我再给你准备点刀具,你就不用每餐都吃营养剂了。”
之前数天,晏连没有和外界说过一句话,每天就靠喝营养剂保持体力。
晏连敷衍道:“不用了吧。”
老板:“不会可以学,正好打发时间。”
晏连拎起结着冰霜的乳果,在手里抛来抛去,“之前是要躲好,现在……已经有替罪羊了。”
“好好说话,发什么脾气!”老板想了想,缓和口气安抚他,“你本来就是被牵连的。现在一切回到正轨,应该开心。”
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晏连看着老板波澜不惊的脸,意识到夏兰无足轻重,随时可以因为阴谋诡计死去。他想到了自己,看似拥有强大帝国的继承权,实则消失了都没个声响。
晏连淡淡道:“我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应该可以告诉我了吧。”
老板默认了:“行。”
晏连得到了几乎没有差错的内幕消息。
从老板的描述中,他得知那天来抽血样的巡警是夏兰的亲兄弟,正在负责治安官的案子。夏兰离开废品行的那一天,在门口,被抓捕归案。关键性的证据就是血样。
但是晏连记得很清楚,是他在酒窖的钢丝床上留下了一点血迹。
如果那天他交了血样,恐怕在劫难逃。
老板听他说夏兰帮忙替换血样,面上显示出讶异,又觉得理所应当,“不错。”
对方夸的竟然是他。
老板赞赏道:“有几分魅力。”
看来无论是王宫,还是偏僻荒星,他和雄虫都没办法真正沟通。
晏连走在街上,自由的滋味并不好受,因为他知道夏兰还在阴暗龌龊的地方受着折磨。
他生出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想看看夏兰的家现在怎么样了。
也许那里面有惊人的线索。
晏连乔装一番,才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夏兰家的门被暴力卸掉锁眼,只能带关,无法锁上。
巡警来过,翻箱倒柜。
邻居来过,洗劫一空。
如果是一个精心养护屋子的主人,看到被糟蹋成这样,大概一口血直接喷出来!
晏连戴好手套,鞋子也用塑料套武装好,没有犹豫地走进去。
他想找那台拼装起来的古怪相机。
他当时匆匆一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可以直接输出影像的老款式。
晏连在沙发底下发现了相机的残骸,盖子下面没有储存卡。
他从门口开始地毯式搜索,累得汗流浃背,但是一无所获。
晏连坐在夏兰盖过的小毯子上歇气。
沙发和床都倒了,他漫无目的地看着屋内的陈设,在脑海中梳理起时间线。
老板痛恨雌虫,会把锅直接扣给夏兰。他却还存在另一种假设。
如果照片压根不是夏兰上传的,那么就出现了一个神秘的第三方。
那天他前脚离开公寓,后脚夏兰跟上,屋里就空了。
第三方进来过,出于某种目的,摆弄了相机,可能还搜走别的重要东西。
晏连没有忘记自己是怎么流亡到这里的。也许这个第三方,就是拐卖他过来的虫贩子!
他想通之后,心中除了烧得正旺的愤怒,还有一丝抱歉。
现在也说不好到底是谁连累谁了。
这个家被翻得稀巴烂,所有生活的痕迹都赤裸裸地摆在外面。晏连搜的过程中,发现对方没有任何正常未成年应该有的娱乐爱好。
他的目光扫过整间屋子,还原起夏兰的一天。
除了养护外骨骼,这只未成年雌虫喜欢看书,尤其是机械工程类的书。
想到这,晏连灵光一闪,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书柜前。他把书脊摆在一起,书名一罗列,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这些都是主星老版的教材啊!
都怪他不适应在虫族上学,只短暂地体验过一阵,差点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这个发现让晏连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希望夏兰和主星有联系,但理智告诉他,这可能微乎其微。
晏连一个没注意,弄掉了夏兰的笔记。那里面都是白纸,所以没被捡走。
笔记的封套里藏着一粒扣子,被他这么一摔,掉了出来。
晏连捡起那粒平平无奇的黑色纽扣,放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出来,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来,仔细端详。
这个大小、材质……怎么那么像酒吧发给西装马甲上的扣子?
他的第一套工装,确实壮烈牺牲了几粒扣子。
晏连想起来了。
天气还很闷热,酒吧里的冷气坏掉了。经理要他托着冰饮,免费给各位客人送过去。
那么多来打黑工的,就逮着他薅羊毛?
晏连打算走人,经理求他:“就这一趟,你就能赚回本!信哥的!”
在这个通货膨胀的鬼地方,他确实非常非常需要钱。
晏连脑海里滚动播放自己想买的各种物资,心里已经认可了,冷着脸道:“只做一小时班,工资日结。”
经理立刻说:“给你翻倍!”
晏连穿上衬衫、西装马甲,衣服的质量出乎意料地好,贴合腰线,也没有在肩部漏出一点鼓包。
他正处在蜕变期,举止成熟,但面容还是嫩得能掐出水,穿上这套禁欲的制服,气质和长相就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统一。
晏连当侍应生的第一晚,成功造成小规模踩踏事件。
冰水送完了,场面变得不可控。
那些雌虫都看懵了,怀疑自己走近的是最火热的脱衣舞俱乐部。
“多少钱,我买不行吗!”
“我也要!”
“还有这里!宝贝看这里!”
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感觉到处都是雌虫伸出来的手。
晏连屈辱地叫了保安,结果……不提也罢。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个小时的。
那时候夏兰也在吗?
还偷偷捡了扣子,放在笔记本的夹层里。
……
天黑了,晏连安静坐在广场边缘,抱着膝盖望向天边的星子。
酒保捂着胸口的袋子,用别扭的姿势跑过来。
袋子是晏连留在休息室里的。
“你怎么会联系我呀?”酒保很意外:“我还是第一次接到你的呼叫呢。”
帝国的合法公民拥有免费的联络手环,这里有盗版的客户端,联局域网就可以注册,不需要核实身份。
晏连伸手,酒保害臊得把袋子交出去,“我不是故意要拿你的东西。你当时,好威风的就走了,我就想帮你保管起来。”
袋子里是一个密钥。
晏连给它开机,低头摆弄。
酒保凑近:“这东西好奇怪,这么大块头。”
足足有巴掌大小。
上面写的字母酒保都不认识,只知道有好多功能模块,其中一个模块带充电图标。
酒保发觉不对劲了,从刚才到现在,晏连一句话都没说。
晏连把密钥收起来,“那天谢谢你。”
酒保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晏连:“没事。以后试试找干净点的工作吧。”
酒保脸上写满了疑惑:“那样没钱啊!”
晏连耐着性子解释:“长远来看,你可以提高信用分,以后就能搭飞船离开。”
港口停着极少数外来的民用飞船,他们只让身份清白,没有案底,不会惹事的雌虫上船做工。
酒保向来迷信晏连,虽然不太高兴,还是点点头。
晏连坐着,神情柔和地冲酒保挥挥手。
“再见。”
酒保觉得,他好像下了一个了不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