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冉冉》拾年柒月

9、第 9 章

　　饭后，大人们坐着闲聊，陈嘉带秦川去后山转转，当散步。
　　秦川腿脚不便，又刚下过雨，陈嘉跟在他身旁小心照顾。
　　山路不陡，但石板路疏于打理长了青苔，下了雨，很滑。
　　秦川一手支撑大腿，一手用来保持平衡，短短一条路，走得不容易。
　　“怎么会的？”陈嘉两步跳上台阶，看一眼他的腿，问。
　　“一次车祸。”秦川笑一笑，口气很淡，像在谈论别人身上发生的事，“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为了赶一列火车，太心急，没有注意身后的卡车。”
　　他没有过多的描述，像在说一场简单的交通事故，但是这场交通事故却夺走了他的一条腿。
　　“疼吗？”陈嘉拉他一把，他才跨上一条较高的台阶。
　　”谢谢。”秦川放开她的手，试图靠自己往上爬，“一开始不疼，只觉得呼吸困难，后来到时有点疼，不过很快就没事了。”
　　“很快就没事了？”这可是白白丢了一条腿啊，陈嘉想。
　　“其实对我来说，最难度过的应该是做康复运动的前期，你知道一个人从两条腿走路到要去适应用一条腿走路的过程是挺艰难的，”秦川一面努力往上爬一面温柔的笑，“但是，我告诉自己，如果这是改变不了的结果，那么我得从过程中活下来甚至获得些什么，至少这样才不会显得那么可怜。”
　　秦川停下来，他的后背已经湿了，薄薄的衬衣贴在身上。
　　“我们歇一会儿吧，”陈嘉指指不远处竹林里的一座茅草亭，亭子里有张桌子和几个板凳。
　　秦川嗯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去。
　　“青飞那里，还顺利吗？”坐下来，秦川想起之前青飞找过他一次，问陈嘉小姑娘去他那儿见了一次就没再去了，是不是因为让她做助理让小姑娘不开心了。
　　“唔，前段时间去找过阿飞老师，他人挺好的，而且他的工作室也特专业，”她低头扣扣手指，“但是，但是我最近可能去不了他那儿，这些天家里氛围不太好，你知道的，我妈还不知道我想学摄影的事。”
　　“需要我帮忙吗？”
　　小姑娘眼睛瞪得跟板栗一般圆，然后双手作揖,“先谢过大侠！可是你打算怎么说？”
　　秦川被她逗乐，看看竹丛上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然后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就说...就说你在我那儿帮忙。”
　　陈嘉虽然没怎么弄明白秦川为什么这么帮她，但是对于他仙人跳的妙计真是赞许有嘉。
　　姜美当然乐意陈嘉去秦川那帮忙，虽然离开学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但是她想年轻人熟得快，说不准等陈嘉进了大学，两个就成了。

　　再去青飞的工作室是两天后，秦淼不在，接待她的是另一位小助理阿萍，土生土长的南城姑娘，梳两根麻花小辫子，一身水色小旗袍。
　　阿萍跟陈嘉差不多大，但是在工作室帮忙已有两年。
　　阿萍一路絮絮叨叨，从工作室创办到自己怎么来这儿工作，再到工作室上上下下几口人，每个人都负责哪些工作都一一交代。
　　绕过前庭后院，往里拐是更衣间，秦淼临走前关照阿萍，找两身工作服给陈嘉，陈嘉人瘦，阿萍特意给她改了改，现在穿在身上，窈窕玲珑。
　　“我们平时都需要做些什么？”陈嘉一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塞进柜子，一面问阿萍。
　　阿萍个子高，两条腿极长，一前一后交叉在一起，倒有几分古典美。
　　“接待和水吧有人专门负责，我跟你在二楼跟着拍摄组，我们这儿有三位摄影师，青飞老师和阿达老师子意老师，阿达和子意是青飞老师的徒弟，一般的商业拍摄都有他们两个来接，只有遇到特别大得客户或者特别难搞的项目，青飞老师才会自己上。
　　“唔。”陈嘉点点头，跟在阿萍身后上了楼。
　　二楼很安静，密闭的摄影棚，前前后后站了十几号人，却没有一点声音，至于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
　　陈嘉才想开口，却被阿萍拉住，低声说，“嘘......今天青飞老师在发脾气。”
　　陈嘉点点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硕大幕布前，站一男模特，东方人，头发梳地油量。上身裸着，露一身健硕肌肉，下身穿一条深色牛仔裤，光着脚。
　　青飞半蹲在地上，举着相机找角度，来回挪一下，皱眉。
　　“这是今天第八个模特。”阿萍凑近。
　　“这么苛刻？”
　　“当然，不然这么大得牌子怎么会专程把模特运过来找咱拍。”
　　“牛仔裤？”陈嘉下巴指指模特身上唯一的布料。
　　“嗯，MIS。”
　　“国际大牌啊。”陈嘉惊讶这藏在巷子里的小小工作室尽然能接到这种奢侈品牌子的拍摄任务，牛掰！
　　“不过”，阿萍看看蹲在地上披散了一头卷发的青飞说，“今天估计拍不成。”
　　“为什么？”
　　“模特不行。”
　　“是吗？”陈嘉看看幕布前油亮亮的□□，撇撇嘴，“我觉得还不错......”
　　嗯，秀色可餐。
　　接连一个礼拜，青飞都把自己关在摄影棚里，模特来来回回换了几波，品牌商的负责人也特地飞来南城跟进情况，只是成品迟迟出不来，拍了删拍了删，折腾了很久。
　　中场休息，青飞和品牌商坐下来闲聊，陈嘉机灵，上去倒茶。
　　青飞脱了眼睛，捏了捏鼻梁，这个项目把他搞得很累，拍了很多，却总觉得哪边不对劲。
　　说实话，他可以把所有的拍摄成果一股脑给甲方，让他们自己去选，毕竟这是他们的产品，好或坏他管不了那么多。但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他想拍出一点这一季牛仔裤不一样的地方。模特来了不少，不同型不同款，满摄影棚都是关着膀子的小鲜肉，但是却没一个入得了青飞的眼。
　　青飞喝口茶，叹气，连坐在一旁的甲方爸爸也跟着为难。
　　“还有别的模特吗？东方人，年纪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壮，皮肤白一点，最好脸部棱角清晰，少年感，我需要那种桀骜不驯的少年感。”
　　甲方爸爸无奈，播了一通电话，是模特公司，让对方立马按照要求发一些模特卡过来。
　　青飞坐着翻，皱眉，然后摇摇头。
　　品牌商苦恼，摄影师要求太高，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模特，估计要开天窗，“实在不行，之前的那些里再挑挑？”
　　青飞按按太阳穴，实在没办法也只有这样了，说，“再给我两天时间。”

　　陈嘉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听，她真替甲方爸爸喊冤，这明明是他们的模特他们的牛仔裤，但是却因为摄影师的纠结搞得成片难产。她想，牛人果然就是牛人啊，在青飞面前，甲方爸爸不但不能发脾气，还得赔笑脸，真惨。
　　突然，电话响，该死，忘了开静音，弄得整个摄影棚的人都对着陈嘉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猫着背出去接电话。
　　是陆凡，臭小子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陈嘉：“喂？”
　　陆凡：“在哪？”
　　陈嘉：“干嘛？”
　　陆凡：“当然是有事，在哪？”
　　陈嘉：“外面......”
　　陆凡：“卢卡斯特秋季摄影展，朋友送了我两张票。”
　　陈嘉：“铃铛巷198号，嘻嘻。”
　　陆凡：“......嗯，你在那干嘛？”
　　陈嘉：“呃......打工......”
　　陆凡：“打工？你？陈嘉你不会是为了要还我钱吧，其实你可以...”
　　陈嘉：“不是。”
　　陆凡：“......”
　　陈嘉：“朋友的工作室，我来帮忙，顺便学点东西。”
　　陆凡：“学摄影？”
　　陈嘉：“嗯。”
　　陆凡：“呵，几点下班？”
　　陈嘉：“干嘛？”
　　陆凡：“看看你是不是在说谎。”
　　陈嘉：“......七点。”
　　陆凡：“嗯，晚点来接你，挂了。”
　　嘟嘟嘟......

　　傍晚，太阳早早落了山，很无奈，今天的拍摄无疾而终。
　　陈嘉想，青飞在作品上是极端自虐的，不然怎么会因为一个模特的肌喉结曲线长的不那么好看而拒绝继续拍摄呢？
　　收拾完东西，人都散了，换了工作服坐在小天井等陆凡。
　　陆凡最近一定是吃错了药，一会给她摄影展的票子，一会接她下班，这个小气的资本家，为了让她早点还钱真是不择手段。
　　“在等人？”青飞松了头发坐下来，点一支烟抽，看得出来，他最近很累，拍摄工作的强度本来就大，再加上他自己本身要求太高太苛刻，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陈嘉替他倒杯茶，说，“嗯，在等......朋友。”
　　青飞低应一声，专心抽烟。
　　“阿飞老师，”陈嘉小心的问，“今天拍得怎么样？”
　　青飞弹弹烟蒂，笑笑，“不怎么样。”
　　“今天来了这么多模特，一个都不合适么？”
　　青飞看一眼陈嘉，说，“陈嘉，我问你，如果你去商场买香水，柜台的小姐给你推荐了一款非常符合你气质的，你满心欢喜的带回家，可是打开发现味道却不是你喜欢的，你还会用吗？”
　　陈嘉想一会，摇头。
　　“所以，”青飞往椅子里靠一靠，看着天，“好看有什么用呐。”
　　原来颜值也不是万能的啊...一排乌鸦飞过，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