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红妆》千层榴莲猫

4、朝门行刑

　　朝门行刑
　　初秋，整个京城还笼罩在酷暑的余温中，仅有清晨的些许微风裹挟着一丝丝凉意，提醒着人们季节的变换。朝阳初生，撒下点滴金黄，经树木花草上凝结的晨露折射，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这是尹梦欢最喜欢的时辰，平日她定会在将自己置身于后院那片小小的园林中，看着光线的变换，感受周围万物复苏的气象。而今日，这一切只能凭借她自己的想象了。

　　尹梦欢一夜未眠，她不想把这最后的时间交付给周公，并不是她还希望一夜之间风云变幻，自己还可以逃过这死亡的命运；也不是还想趁着这短短几个时辰，感受自己还在活生生的存在；她并不贪恋此生，若非娘亲嘱托，她其实一早便想了却，此时她只想放任自己的天马行空。

　　自从那次在寺庙里的不愉快的遭遇过后，尹梦欢便开始封闭自己的内心，她刻意的让自己同世间周遭都保持着距离，甚至不断暗示自己尘世无甚值得留恋。她看书、写字、弹琴、画画为的是磨练自己的心性努力做到无喜无悲不怒不嗔，她和自己的丫鬟双儿打趣、逗乐、玩耍内心却不断的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无谓的。她时常幻想着自己的内心是个无底洞，任何事情装进去，就被瓦解干净，没有任何感觉。尹梦欢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逐渐意识到自己那从出生就已经无法的命运，没有自由没有未来，不如就麻木的活着，没有感觉自然就不会受到伤害。记得有一次娘亲还问过自己，是否想要皈依佛门，她不由得笑了。

　　覃婉死后，能让尹梦欢心里便更无挂念，有时候双儿都会觉得自家的小姐虽然天天吃饭、看书，和其他家小姐活得一样，但就是感觉缺了什么。从小照顾着尹梦欢的玲音，则是每天有些哀伤的看着自己，时不时的劝慰她，让她多出去走走，见一见人，不要锁着心思不与外人言说。“这样会憋出病的。”这是铃音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后来尹梦欢带着双儿开始识字，可以看一些志怪传奇后，双儿就打趣尹梦欢似那《八仙过海》里的神仙一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应该就差一个渡劫就可以得道成仙。尹梦欢觉得双儿认为自己是个神仙，倒不如更似一个活死人更为贴切。

　　想到这，尹梦欢不由为玲音和双儿如今的命运扼腕，不知道她们是被发配边疆还是去官妓当下人，不论哪个都不是一个好去处。早知会有这等结果，合该早些找个好人家把他俩嫁了。

　　“可能自己这一走，会怀念自己的除了她二人也再无其他了吧？”尹梦欢内心想着，不知怎么的，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倩影，邪魅的笑容却又配着仙女般甜美的容颜，略带英气的眉宇下却又生着一副桃花媚眼。那人的一切都是如此矛盾，又是如此贴合，似乎少了任何一样，她都不是完整的。

　　思虑至此，尹梦欢扯出一个久违的笑意：“对了，还有她……”她此时又会在哪呢？或许还不知道此间发生的事吧。尹梦欢这样揣测着，毕竟对于她，尹梦欢知之甚少。除了自十六岁开始，每个月圆之夜，在自己后院园林内说上一夜的话以外，尹梦欢连她的名字都不曾问过。

　　那人总是会先一步在园中那个凉亭摆上一壶好酒，一碟精致小菜，言笑晏晏的等着尹梦欢。尹梦欢记得，每次见到那人时，总是会手肘撑着桌面，挑眉看着自己，说一句：“你怎么总是慢一步？”

　　那人不喜酒，却偏要斟上一杯置于身前，一面说着“莫使金樽空对月”，一面劝尹梦欢将杯中物饮尽。每到日出之前，她才会饮下自己的那杯酒，随后扬长而去。每月如此，不曾间断。尹梦欢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约定是何时开始的，算算时间，再过十天又是月圆之夜了……

　　“呵呵，若是她发现今后我不在那园林里等她了，怕是会很生气吧，说不定整个院子都要被她拆了吧。可惜我在那种的那些花花草草了。”尹梦欢异常笃定那人会这么做的。

　　这时，内监的大门被打开，一行四个狱卒带着枷锁和脚链向着尹梦欢的牢房赶来。

　　看来时辰已到……

　　午时，烈日当空，经过一上午的洗礼，整个朝门已经被晒得滚烫，历朝历代，行刑时间必在立春至秋分之间，非午时三刻不起刀，为的是阳气够胜，不至被行刑者阴魂不散。

　　尹梦欢被四个狱卒从天牢带出，拖进囚车，继而汇入其他今日将要行刑的囚车大流中，顺着天牢往朝门的方向缓缓行驶。

　　尹梦欢环顾街道两侧，京城的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来到了这条街上，将整个大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起来。披着重金铠甲的士兵举着长枪将这些看热闹的百姓和囚车隔离开来，不时有好事者不停向内挤，伸长了脖子向里观望，想要将这些犯人看个仔细。把守的士兵为了维护秩序，用力地将好事者压回街沿之上，于是街道两旁的列队像海浪一般时而凸出时而凹陷，在尹梦欢看来到成了一种奇观。

　　天牢至朝门的距离并不长，不多时囚车便停下，尹梦欢重新被狱卒拽下来，驱赶着和其他的犯人拖着沉重的脚链走成一列，缓缓的向着朝门正中央的地方行去。尹梦欢抬头看去，只见那里已经整整齐齐的站着近百名刽子手，穿着猩红的衣服，手持钢刀，长身而立。

　　朝门四周开阔，唯北面设一高台，是行刑官坐镇的地方。此时除了从西面过来的尹梦欢这一列犯人以外，西南、正南、东南、正东其他四面也纷纷有犯人在狱卒的呵斥声中向朝门的中央广场行来。

　　今日行刑的，皆为谋逆案所牵涉的党羽，朝门行刑的这一批仅为皇子和二品以上大员及家眷，闹市那边尚有数百官员亟待行刑。尹梦欢因为身份特殊，也被安排在了朝门。

　　快到午时，犯人已经各自跪坐在了刽子手一旁，尹梦欢处在最后方，整个朝门上百名囚犯都鸦雀无声，临死前许多人会因为过度恐惧而无措。

　　跪在烤得滚烫的地面，尹梦欢已经觉得自己的小腿快要被烫起细小的水泡，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抬头朝着前方的高台望去。高台之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有五六个人影，身着或紫或绯的官服，却没有那一抹黄色。尹梦欢稍吁出一口气，端木烨炀没有在场，临死前没有见到那个不祥人，算是一种福气。她开始期盼时辰快点到，赶紧结束这个磨人的感受。

　　此时，高台上的行刑官看着日晷已经快要接近午时三刻，他立刻从座椅上站起来，郑重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拿起大理寺的判词走到高台下沿，面对台下的囚犯缓缓的摊开卷轴，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永兴二十三年秋，皇四子品行不端，大逆不道，妄图逆谋篡位，证据确凿，罪不容诛。依大端刑律，罪人皇四子端木毓勃及其党羽依谋逆罪论处当诛九族，因当今天子年纪父子之情，君臣之义，仅诛三族，以儆效尤！”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此时可以心里默念，听说这个时候菩萨会感念到的。”尹梦欢的刽子手趁着这个时机对她小声说着，许是看她柔弱，心生怜悯。

　　“将死之人能有什么心愿未了？”尹梦欢嗤笑一声，说道。

　　“可以拖菩萨保佑还在世的人。”刽子手正色道。

　　尹梦欢刚想继续说话，却听得正前方行刑官高呼：“午时三刻到！行刑！”

　　广场上的刽子手们立刻齐声回应：“午时三刻！”声音震耳欲聋响彻朝门。

　　许多犯人听到着振聋发聩的声音，仿佛一下从梦中惊醒一般，开始大哭不止，口中一时喊着冤枉，一时喊着苍天保佑。而一旁的刽子手则有条不紊的开始他行刑的程序，右手拖刀打横，右手端起身旁的酒碗，倾倒入口，再低头将口中烈酒喷洒钢刀全身。移动身形，走到犯人的身后，将犯人的头颅正了正，撩开发丝，露出犯人的脖颈。随后，右手紧紧握住刀把，左手托底，自下而上高举过头顶。

　　此时不知是哪个刽子手的钢刀正好将正午烈日的光芒折射到尹梦欢的脸上，晃得尹梦欢一闪神，忽然再次另她想起那个娇艳的人儿。

　　“未了的心愿……”尹梦欢一边想着，一边听到刽子手们再次高喊一声：“行刑！”

　　霎时间，尹梦欢感觉自己后脖颈处，一阵劲风袭来，这应该是刽子手钢刀挥落所带的刀风。尹梦欢闭眼，心里默念了一句：“希望她能原谅我不告而别……”

　　“遥想昔日觥筹错，却看今朝自独酌。罢手赴斜阳。”娘亲的这句诗竟然和自己的处境如斯相似，命运弄人。

　　“嗤——”手起刀落，鲜血立时从尹梦欢的脖颈处喷洒而出，溅得刽子手一身。刽子手收刀回手，再次大喝一声：“刑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