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死旅》沙**沫

7、尾声 第七天

　　公主又饿了，可是仅存不多的食物早吃完了。
　　兵蚁已经不能站立，它知道就是今天了。然而看着公主饥饿的面容，它怎么能放心独自离去？它该怎么办呢？最后，它想到自己其实也是有肉的，只是少了点。公主可以吃掉自己，虽然仍是不够，但也聊胜于无了。
　　它现在对于死亡仍是不惧怕的，可是心境和七天前已经完全不同了。七天前是一种纯真混沌的不害怕，现在是成熟了解后的无所畏惧。对于一只昆虫来说，哪一种情况更好些呢？兵蚁更喜欢后者。
　　它把触角无力地缠向公主：“公主，请你吃掉我吧。”
　　公主放开触角，半闭的蓝眼睛完全睁开了，惊讶得无言以对。她可以接受兵蚁的食物，因为它是公主，有这个权力。可是它从未吃过手下，更别提还是这样一只关心照顾了她这么多天的可怜的老兵蚁。
　　“公主，吃掉我吧，你要为自己和小宝宝们着想啊。反正我也快死了，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公主，请你吃掉我。”
　　公主呆怔地看着它，很久很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蓝色的大眼睛里在兵蚁看来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兵蚁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它现在已经眼冒金星，头重脚轻了。
　　在走向公主的时候，兵蚁忽然发觉自己很脏，多日的奔波早让它沾了浑身的泥土。它很想洗个澡，让公主吃进嘴里的时候也是一只干净的蚂蚁。
　　向公主道过歉，仍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兵蚁艰难地爬出洞口，就着一滴清晨的露珠，仔细地清洗着身体。
　　它的身体不再饱满，肚子瘪瘪的，外壳有多处伤痕，其中有几处是新增的。兵蚁为自己削瘦和残缺的身体感到有些羞涩，脸无端地红了起来。
　　尽量洗干净后，它清清白白地爬向公主，慢慢地在公主面前躺下，仰望公主美丽的眼睛，安静地等待着。
　　在兵蚁的视线里，公主的蓝眼睛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但它却知道公主也在凝视着它，怔忡出神。
　　她是怎么了？兵蚁困惑却温和地笑了。公主转开头，用前支轻轻合上它的眼睛……。
　　公主是从腿开始的，因为据说腿的痛觉最微弱。第一口下去，兵蚁感到一阵微微的刺痛，随后的几口就没有什么痛觉了。
　　它知道自己已经越过了封锁……
　　这时候，兵蚁的身体已经麻木，各种感觉都在迅速消失。用微弱的听觉，它听到公主啃食自己身体时，发出迟缓有力的吧嗒吧嗒声。它知道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失。
　　兵蚁没有感到恐惧，仅仅有一丝遗憾。它实在是太老了，多日奔波又使原本不多的蛋白质消耗的厉害，可是公主现在却太需要新鲜﹑富于营养的食物了。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可是兵蚁仍能听见公主咀嚼的声音。声音在这个小小的静室里被放大了，在它听来就像是发起冲锋时的军号声一样嘹亮，激动人心。
　　兵蚁迷迷糊糊满意地想，也许这会让公主支撑到小蚂蚁们学会寻找食物的时候吧。
　　思维不时中断，兵蚁知道时候快到了。它很想最后再看公主一眼，可是闭合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它昏昏沉沉地想，可怜的公主一个人守着这些小家伙们，再也没有蚂蚁来保护她了，她该怎么办呢？天知道她的肚子里还有多少卵……那个让她大肚子的家伙太不中用了，一阵小风就阵亡了，应该提醒公主让她好好教育小公主，挑选丈夫时千万不能重蹈她的覆辙。小家伙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呀……
　　兵蚁已经不知道身在何方了。当公主把它的头含在口器里时，兵蚁正在做一个美梦。
　　它梦见自己躺在了一朵巨大的白地丁花瓣上，那花瓣和它想象中的一样白，却要大得多，而且散发出阵阵它以前从未注意到的馨香。它仰面朝天躺在上面，可以看见一碧如洗的天空，蓝得像公主的眼睛。一朵朵白云飞鸟般疾速掠过，连绵不断地投影在它的眼底。兵蚁全看到了，因为它的视力很好。也许是公主的眼泪吧？它静静地想，闭上眼睛，心里充满了对公主的思念。
　　到底什么是爱情？兵蚁又想起这个问题。回想自己最近七天的事情，它忽然觉得这七天中的感受远远超过了过去岁月的总和。它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公主时，她是那么娇柔无力的样子；回想起公主脉脉含情地看它时，潮涌的心跳；回想起它坐在屋外守夜时，天空中美丽的流星雨和身后同样美丽的她；回想起……
　　兵蚁猛然全身一震，爱情，这难道就是它！难道它就是这样悄悄地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它仿佛又看见公主美丽的眼睛出现在面前，那眼睛里的柔情让它小小的心跳得快起来，身子轻起来。在这目光下，兵蚁缓缓地升到了空中。它可以感觉到一种失重的奇妙感，同时似乎听见远远地传来风的声音。这声音是那么轻那么柔，仿佛公主的呼吸轻轻吹在它的脸上。
　　一滴水落在了兵蚁身上，柔柔的。它睁开眼睛。它看见了什么：艳阳照彻的天空，却漫天飘洒着细如自己触角的亮亮的雨丝。难道公主真的流泪了？它的眼泪一下涌出眼眶，失声痛哭。
　　它终于明白了！它爱公主！在它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现在它懂得了爱，却不能够去爱，因为它只是一只没有性别的兵蚁，而她却是高贵的公主。这爱不符合蚁界的正常规则，甚至不符合昆虫界的求爱准绳。
　　雨丝一点点落在兵蚁身上，泪水一点点流满全身。它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融化，最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