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失败后的应急处置办法》祝臣

5、三山（一）

　　这边厢刚听见裂空出鞘飞行之声，灵非白转身就从窗口翻了出去。他跑到密松林畔一条小溪边，慌忙将手腕浸在水里，正眼一瞧，手腕上清清楚楚五个指头印，红的都有点发黑了。

　　烫烫烫烫……还是好烫！四下无人，灵非白得以毫无形象地龇牙咧嘴：不愧是当年三山上第一武修，这纯阳体脉真是……

　　纯正无匹！霸道刚猛！一个顶俩！

　　就是过程实在是让人难以消受。想起灵弦一边烫他一边还面色诡异，眼神游移，灵非白禁不住猜想他可能是故意的。

　　不过，看他体内灵力如此精纯，不掺丝毫邪气，估计还没……那个吧。

　　灵非白一边在冰凉的溪水里涮手一边自我宽慰：还没就好，自己还有的救。

　　两千年之前的灵非白，死于同门师侄的背后偷袭。这个同门师侄，说的就是灵弦。

　　他俩哪儿来的这么大仇？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灵弦这个人，心思不是非常复杂，很简单粗暴，也很好懂。他和灵非白一样，走的是大器早成少年天才的路子，二十九岁的时候得道大成，从此三山上第一武修再未易主。又兼山中灵字辈弟子中，唯有他和灵珏入门最早，这一来二去，他便打起了明净心法的主意。

　　明净心法，听上去是一个比较容易误导人的名字，因为这套心法既不“明”也不“净”。

　　至乱至狂，至刚至猛，谁练谁魔怔，谁碰谁疯癫。

　　因此虽然名义上是灵墟观里最高学术理论，但是前辈高人们一般都是将其束之高阁的，只有碰上实在需要背水一战的敌人，才会拿出来搏一搏命。

　　所以这心法里的“明净”二字，不是描述，反而像是对修炼者的一种告诫和要求。

　　可想而知，像灵弦这种简单粗暴的率真青年，碰了这种毒草心法以后肯定是有死无生。

　　两千年之前的灵非白虽然也是一样想的，但那时候的他可不像现在一样懂得示弱，懂得心平气和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相反，他选了一个极为粗暴的方式：打。直打到灵弦不敢再练为止。

　　灵弦当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觉得灵非白是嫉贤妒能。灵非白那时候自视甚高，也懒得跟他解释。

　　想到这儿，灵非白真挚地叹了口气：两千年之前的自己……还真忒么是个不折不扣的魂淡啊……

　　他把手从水里捞出来，在袖子上随便擦了擦，又从来时的路走回去。

　　愤懑的灵弦在一次除魔卫道的过程中偶得一卷魔族密令，拿回来自己研究的过程中解开了一套更为要命的剑技心法。

　　剑技本身不难，就是提升的方式有点变态：持灌入剑技之剑杀纯阳修仙之人，被杀者越强，对修习者的修为提升越大。

　　如果修习者与被杀者修持过同一套心法，效果加倍。灵弦学了剑技，开始并没想用。直到又一次除魔之中，不得已抽剑杀死一名被魔化的弟子……

　　这套剑技是个考验人性的东西，而人性是不能去考验的，更不用提对象是灵弦，每天被灵非白虐得要死要活，本来就挣扎在崩溃边缘的灵弦。

　　接下来的事情，则可以说是非常顺理成章了。

　　一开始，灵弦将目光对准那些在战场上受了伤，眼看就要不治的修仙者。

　　后来，不管能不能治，都先一刀杀了了事。

　　再后来，他就挑出一些不起眼的外门弟子，带着他们驱魔，趁机杀人祭剑。

　　最后事情败落，祸及三山，灵墟观上下被人围得铁桶也似。灵非白被众人围攻，心神大乱之际，被他从身后一剑穿心。

　　灵弦入魔，此后灵非白不曾听见他的消息，但估摸着他实力强横，走到这步，心已经够黑，手也够狠，在魔界估计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一篇主角黑化文到此结束。

　　有过这些前尘往事，今世的灵非白对灵弦，当然是怎么疏离怎么来，怎么客气怎么来。当然，要不时示个弱买个人情，既然自己已被困在这具身体之中，如能免于跟他兵戎相见，那是最好。明净心法，他当然仍不能修，不过要是关系处得够好，估计灵非白说，他也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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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非白向天长叹。

　　他随手把外衣也脱了，扔在地上跟那身血衣作伴去了，自己则平躺在床上，感受灵红衣丹药微微的寒凉游走四肢百骸，心脉却有那一缕至臻至洁的纯阳灵力牢牢护住。阴阳相守，冷暖交并，说不出来的舒服。

　　灵非白按着心口那一束暖流，微微叹息：灵弦走上魔道，固然是由他性格所致，但究其缘起，灵非白知道自己也断难辞其咎。

　　他渐觉有些困意，歪着头好像要睡过去，只是他向来不喜黑夜，故而又强撑着睡意起身，取了一块小蜡点在桌角，再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回忆了这么多往事，可灵非白分明半个梦都没做。再一睁眼，便见天色冷清，一勾斜月歪挂在西天之上，周围点缀淡星数痕，云天峰和灵墟峰的影子，一远一近坦在天边，跟星月相映成旨。

　　屋外松涛起伏，风声入耳，此情此景，萧索至极。

　　灵红衣的丹药，药性虽然和缓，但作用却如神验。灵非白睁眼时只觉心头一片轻松，原先堵塞涩滞之感全然不见，只要日后他把持住，尽量不要出现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估计就不会出现心疼吐血这种症状。

　　他眨了眨眼，坐起身来，再没有一毫睡意——游鬼往往夜间活动，夺舍乌龙之后灵非白虽然重新变成了人，但这个时差估计还要倒上一段时间。

　　睡前特地拿来点上的那只小蜡烛头已经燃尽，灵非白从地上摸了套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换上，还抄近路，走窗户出去遛弯。

　　看淡月，看天星，看淙淙溪水，还有那坟地一样枝繁叶茂的野松林。偌大一座山上一丝声音都无，灵非白倒也乐得清静。不过四下一静，再出点什么声音的时候就会显得尤为刺耳了。

　　因此，灵非白听见一阵凌乱剑风的时候，迅速地就警惕起来：楚凤莲不过玄阳剑派一个晚辈，带着三五十口歪瓜裂枣就能打上灵墟峰顶。

　　从这一点就可看出，三山的巡逻机制实际上就是个摆设。既然他们都能上来，那么现在谁在这山上，都不奇怪了。

　　不过……寻衅滋事也该当找个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时候来，这天还没亮，就跑到他的地盘上，也不靠近落霞宫，在老树林子里把剑挥得哗哗响，又是何用意？

　　灵非白在原地站定，也不废话，直接喝了一声，

　　“不管是谁，即刻出来。”

　　万没想到，回答他的是一声软绵绵的惊呼。从松林子里连滚带爬地出来一个少年，他一抬头，自己先愣住了，灵非白也跟着愣住了：

　　这不是昨天去七绝洞把自己叫出来的那孩子嘛，俩人还真是有缘。

　　此刻灵非白终于有机会细细端详这少年，一看之下，不由赞叹：好一个美人（？）胚子。皮肤白皙，样貌清秀之外，却毫无女子气，反而尽显英挺，身形也十分修长匀称，只是骨架还未长开，细胳膊细腿的，看着难免清瘦一些。

　　只是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现下青一块紫一块，灵非白看着，皱了皱眉，

　　“这怎么弄得？”

　　少年抱着怀里一把生锈的剑，神色有些畏缩，

　　“今日下午便是拜师大典，要考剑术，可弟子愚笨……实不得法。这才想着，要比别人勤快一些才好……”

　　灵非白打断了他，“练来我看。”他此刻闲着也是无事，但看这小弟子生得清秀可爱，举止又十分乖巧伶俐，心下怪喜欢的，想着多少指点他几句，也算打发时间。

　　孩子脸上一喜，连忙脆生生地答道：“是！”

　　一套剑招下来，唯有三词可足形容：

　　磕磕绊绊、千难万险、惨不忍睹。

　　灵非白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种资质也能招上山来？灵红衣究竟有没有好好给上山的弟子把过关啊……耳边小弟子还在惴惴不安地问自己练得如何。

　　如何？孩子，我总不能告诉你你这个资质是不可能用剑的，完蛋了、没希望了、回家找块田种吧。

　　看着那张漂亮可爱的小脸，讨人喜欢的大眼睛，这种残忍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灵非白只能干巴巴地回答，

　　“基础不错，剑招有些生硬，不过……你用剑的时候，心很静，这点很好。”

　　他尽量捡优点说，这孩子基础的确扎实，看得出是下过苦功夫的。心，也确实很静，丝毫没有浮躁之气，如果单就心静这一方面来讲，他现下的水准就已经远远超过许多入室弟子了。

　　只是，他根本没有将剑法融会贯通的才能，如果勉强一板一眼地练下去，虽然最后的成果很可能也中看，不过这样的剑法投入实战，基本上是必死无疑。

　　是现在就绝了他的念想，免他临战送死？还是先哄着练下去，看日后能否突然开窍？灵非白看着一脸信任地仰望自己的小弟子，很是纠结。

　　他顺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名叫清晓。”孩子恭敬地答道。

　　灵非白身子顿时就是一僵：当年灵弦带出去祭剑的几个外门弟子……是不是有他来着？他正发愣，不查清晓忽然伸手在自己面前拈了个什么东西出来。灵非白这才回过神，定睛一看，是一只细虫。

　　“要落在师祖身上了。”

　　清晓纯净地笑着，温柔地将那只尾带一丝萤火的小虫放走。灵非白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的眼神很好？”

　　“嗯……”清晓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上山之前曾专门为些炼丹世家晚上捕火虫，月照蝶，供他们制药取用。”

　　眼神极好，心很静，就是不擅长变化太多的招式……灵非白心里有了计较。

　　他抬头看看，天边已经有些泛白，伸手向清晓招了招，“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