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AD燃情系列·外传Ⅱ《孽情岁月》》雲绯

40、第三十九回 灯枯油尽

　　这个极为漫长的黑夜仍旧没有任何要褪去的迹象，海啸的浪涛已经随梅林的远去而止息，孤寂的风暴也进入了消停的时段。莫佳娜孤身一人坐在禁闭她的望火楼顶端，潮湿的夜空气沾在她默念咒语的唇上，地面已经被画出硕大的六芒星，尖角处点着六盏摇摆不定的蓝光油灯。

　　莫佳娜已经是身陷囹圄的囚徒，但是这个称谓仅仅是象征性的。因为亚瑟王子允许她保留魔杖，只要莫佳娜愿意，她完全可以从这望火楼里一走了之。只不过求生的欲念让她决定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待命运的裁决，毕竟伞菌的毒素已经在她血脉中奔流好几个小时了。莫佳娜在等待侍女莫高斯调制的曼德拉草魔药，她要自己解决毒伤的问题。所以在潮湿寂静的望火楼里慢慢调养是此时此刻最为适宜的选择。

　　既然知道囚徒不会自己走掉，亚瑟王子也就没有过分苛待他的皇姐。除了在望火塔楼外围装饰了密密匝匝的麻瓜军队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莫佳娜的处境凶险。

　　六芒星的中间是一盏主灯，它始终没有被点亮，只有灰蒙蒙的夜雾在飘散。莫佳娜迷糊的视线望着那盏油尽的枯灯，她攥紧双拳，极力想赶走心中不断下沉的忧郁。

　　“公主，药来了。”

　　木头楼梯上传来莫高斯的脚步声，她端来的曼德拉草药剂冒着热气。还没等莫佳娜端起碗来，楼下黑洞洞的地方就传来一阵木板碎裂的撞击声。莫佳娜像一条警觉的猎犬一动不动地朝引起她注意的方向望过去，她瞪着一双决眦欲裂的眼睛，穿过牢门，穿过门厅，穿过走廊把目光投向一片漆黑的楼梯。

　　什么人闯进了这座塔楼！

　　莫佳娜和莫高斯对视了一眼，从侍女迷惑的表情看，她刚才上楼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任何异常。几乎是转瞬之间，莫高斯就已经把莫佳娜推到木头门后，自己则挡在公主身前。两个女人都屏住呼吸，她们紧紧抓住自己的神经，就像抓住快要滑脱的绳索似的。

　　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顺着楼梯往这里来了。

　　“熊”地一声，地面上六芒星的那盏主灯——突然亮起了！

　　“公主，你先从后面的窄天井走，这个人我来对付。”侍女悄声说。但是莫佳娜没有动，因为她知道来者肯定不是莫高斯能对付得了的。六芒星的主灯之火突然烧旺，那就是一个老熟人前来的征兆。

　　你来了……你终于——

　　哗啦啦！

　　一道亮绿色的魔咒跟标枪一般扎透了望火楼顶层的门板，木料霎时间土崩瓦解。莫佳娜丝毫没有犹豫，她的魔杖化作同样凌厉的紫色光刃横插门板而出，两面而来的力道之猛，将可怜的门板瞬间撅折。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莫佳娜的魔杖不能自已地脱了手。她使力太猛，连自身都失去了平衡，不得不后退两步撞到墙上。

　　那道从门外而来的恶咒直接削中了莫高斯的脖子，鲜血爆炸般飞溅，赤雾蒸腾，连天花板都喷射了一片黏糊糊的深红色液体。侍女的身体原地摇晃了一下，接着她就不甘心地倒了下去。这时莫佳娜才看到那熟悉的高大身影近在咫尺！

　　这一刹那，她瞪眼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楼梯处又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嘭！

　　莫佳娜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掠过一道冰冷的锋芒，她就势倒了下去，甚至连最后的反抗也没有。但是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瞪着这个刚刚不费吹灰之力杀了她的侍女，现在又杀了她的凶手！

　　“怎么样？”一个新的男声在楼梯台阶上响了起来。莫佳娜认得这个声音，那是贞女塔的狱卒巴罗，同时也是卡梅洛特城堡仓库的管理员。看来梅林内应的身份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了……

　　“死了。”冷酷的男声回答道，同时这个高高耸立于莫佳娜面前的伟岸身影抬腿踢了地上的莫高斯一下。侍女还没开始变凉的尸体被翻了个个儿，长发落了下来，盖住了那张带着惊恐的脸。

　　“……恭喜您大仇得报了。”巴罗的声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莱戈纳克已经去马戏团接大家，我们要一起离开么？”

　　“不。”马戏团老板掀掉了自己的兜帽，他原本褐色的长发已经大面积泛起霜华，靠近尾梢处已经全白，这是毒液发作晚期最明显的症状了。可是马戏团老板依旧面无表情，他没戴面具（那是因为面具借给亚瑟去装神弄鬼了），带有烧伤的那一半脸被诡异的油彩涂抹出相当怪诞骇人的形象，所以他的神态只能通过正常的那半张脸来表现。

　　“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马戏团老板微微偏过头，他正在和黑暗中的巴罗说话，但是目光却紧紧焦灼在莫佳娜的眼睛上。“你和莱戈纳克的放粮行动干得不错，现在公主也死了，你们不用担心路上遇到麻烦。走吧，巴罗，去和莱戈纳克汇合，带着马戏团回欧洲去……我……我会在随后跟上你们的。”

　　莫佳娜不知道巴罗此刻是什么神情，因为她已经瘫倒在地，从她的视线角度看不到巴罗，只能听见对方陷入了沉默，接着就是下楼的脚步声。

　　碍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走了，现在，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活着的人了。

　　莫佳娜脑侧的墙壁上被魔咒炸出一个大窟窿，脸颊上也渗出一道淡淡的血迹。马戏团老板的恶咒并没有击中她，而是故意射歪，打在了墙上。

　　原来梅林并不想杀她……莫佳娜完全估计错了，她直到现在还没有从这场震惊中恢复过来。夜雾和血腥在四周飞旋着，那张阴阳的脸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马戏团老板居高临下看着莫佳娜，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走吧，摩根。等你的‘死讯’一传出去，亚瑟就不会收回你的公主宝册了，相反他会以摄政王的礼节给你风光大葬。可如果你活着，亚瑟就会流放你，还会把你从王室成员中除名，捣毁你的女神庙宇，修改史书，把你存在过的证据永远抹去。我想，你宁可死也不愿意在汗青中籍籍无名吧？”

　　这番话对莫佳娜神经的触动，真是比天雷地火尤甚。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在她面前的，是她曾经的恩师，又是不共戴天的政敌。莫佳娜知道梅林恨她，这和天行有常一样是不可更改的。可是他没有如她所愿来杀她（如果真是那样倒是一番抬举），反而还想着如何避免她日后被亚瑟清算。

　　在这个时候，莫佳娜心中冒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受：梅林是爱她的，或者曾经是爱她的，抑或是至少对她动过心，有过温存的情感的。这个念头让莫佳娜感到自己漂泊的生命航船终于靠了岸，她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这个猜想，就像小时候接受父王所赠的那副蓝钻石耳环一样。

　　莫佳娜的心在这一刻几乎要快乐地歌唱，歌唱梅林当年教给她的、属于塞壬的每一支深海宫中的歌谣。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拥抱对方，可是离得这样近的距离，她才发现梅林那对绿眼睛的眼皮已经疲倦得耷拉了下来，眼神也没有任何光彩。

　　“你让我上哪儿去？”莫佳娜声音颤抖得说，梅林这副表情伤害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突然间眼泪就涌上了眼眶，“……你不愿带我一起走么？”

　　“我不能带你走，摩根。”梅林的声音轻松而冷漠，这语调让莫佳娜心中的灿烂瞬间化为了乌有。“说实在的，我要向你辞行了……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这话要是讲给一个普通的麻瓜，估计会被解读成马戏团老板要带着那群怪胎演员们远走他乡，回到欧洲大陆生活了。但是莫佳娜是预言家，不会仅仅根据字面意思去理解的——她明白了，梅林的意思是——

　　他快要死了。

　　可还没等莫佳娜接受这个概念，马戏团老板又开口了，语气仍然很冷淡，简直就是兴味索然：“现在王城内外水患成灾，你可以从天井下去，悄无声息顺着水流进入海洋。还记得我当年教你塞壬歌声时坐过的那块礁石么？从那里潜水向下，你会遇到深海宫的人鱼。她们会带你前往阿瓦隆岛……没错，摩根。亚瑟或许可以饶过你，但我必须流放你——阿瓦隆岛是个值得休生养息的世外桃源，在那儿看着麻瓜的商船驶过，平平静静度过余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莫佳娜听见了这番话，但她却没有对自己被流放这件事做出什么反应。相反的是她此时此刻脑海里都被梅林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暗示弄得魂飞魄散。过了很长一段激动的时间，莫佳娜才开口：“你处心积虑扶植一个麻瓜做君主，就是为了报复我么？”

　　马戏团老板没有说话，他转身想离开，不料莫佳娜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紧接着就是一番热切的诉说，仿佛她生怕嘴巴被人捂上不能说下去似的。

　　“别走……这次别用蹩脚的幻术用什么树根冒充自己了。你刚才提起那座礁石，原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那块礁石上看海上的日落，你唱塞壬的歌给我听。深海宫里的人鱼都浮上了水面侧耳细听，只恨不能让自己的鱼尾变成两条腿，然后和你共享鱼水之欢……海中的仙女，山林中的精灵，水边的宁芙，她们都那么羡慕我这个人类可以坐在你身边……后来海上下雪了，你用你的手暖我的耳朵，不用任何魔法，只用热血和体温……”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马戏团老板终于回答了，“即便拿着时间转换器，谁也不可能回到真正的过去。有些事情就是发生了，过去了，改变不了了……”

　　莫佳娜真希望他能回应自己的拥抱，让她把头依偎在胸前。可是梅林没有，他对莫佳娜的话完全没有什么触动。那双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绿眼睛里，甚至连一丝一毫微弱的激情也没有。

　　莫佳娜放开了他，那个骄傲的公主似乎又慢慢回到了她的体内。

　　“梅林，你是个傻瓜。”她冷笑道，“亚瑟坐上王位之后，你再一次回到了当年被忌惮的老位置上。在所有人心中，你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国王。你觉得亚瑟会容忍你多久？朝臣们并不喜欢我，背地里骂了不知多少句牝鸡司晨，不过因为我是个女人。我并不很得人心，在亚瑟的眼里威胁其实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么大。相反我还有可能成为他炫耀宽容的工具。可是你不同，麻瓜们讨厌巫师，如果亚瑟继位后不跟你一刀两断，他继承王位的合法性只怕要受到质疑……亚瑟成为国王后就不再需要你了，只需要巩固他的地位。你在我父王身上就该清楚看见这一点——武将做大得到的永远是猜忌。麻瓜们连女人都容不下，岂能容下巫师？亚瑟和他的圆桌骑士们假扮你才能震慑三军，你觉得他们心里对此会怎么想？这些人没有不嫉妒你的！二十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只有巫师才是跟你站在一边的，可是巫师中恨你的又那么多！只有我能在御座上保护你……可你还不明白！你还不明白！我现在就告诉你一个预言吧，亚瑟成为国王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二十年来民间私自建造的梅林神庙全部捣毁，弱化你的功绩来烘托他的英武！”

　　“非我不明卿之意，只不过……”马戏团老板慢慢转身，他的声音平静而疲倦，但其中的某种音质却带着一丝微弱而古怪的颤抖。这一刻的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停了几秒钟后，一道吓人的火光突然映红了天穹。

　　他们所在的望火楼是这片区域的制高点，所以才被当作观察火情的城楼。马戏团老板和莫佳娜同时转过身，只见很远很远的地方，大约是霍格沃茨的方向……那里的天空燃起了扑天的熊熊烈火，无数条红蛇在蜿蜒腾跃。即便是这样远的距离，他们都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一只展开双翅的巨鸟在火焰中疯狂地燃烧，漫天都是火星，宛如火山的突然爆发，更像是这个地球最后一次落日。

　　马戏团老板转过脸，在通天大火的映衬下他的身影变得金光灿烂。只是他的神情却很奇怪，就好像他的灵魂突然被抽走了似的。

　　“莫佳娜，照我说的马上去人鱼的深海宫，现在！”马戏团老板厉声说，他抬起手，掌心正扣在六芒星那盏主灯之上。只听“咻”地一声，灯火烬灭。一阵瘆人的黑色旋风刮过，莫佳娜就知道——

　　梅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