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写手》bijou

5、第 5 章

　　星月出版社在锦河南路上，七层的砖楼其貌不扬，可倒回六十年前刚建成的时候，它可是全市最气派的‘摩天大楼’。

　　周黎斜挎着一个帆布包，骑着自行车从N大家属院出来，没十分钟就到了出版社门口，正赶上一辆快递车开进来。

　　他顺口问了问，帮编辑室的同事取了几个包裹，签好名字进了楼，在电梯里翻了翻手里的快递，看见有一个顾言寄给郑文桥的包裹，又厚又沉。

　　到了自己工位，他把包裹放到桌上，外套还没来得及脱，就听见一个声音说：“哟！顾大帅哥可把稿子寄来了！你快拆了我赶紧给桥哥送去。”

　　扭头看见了编辑室里的凌姐，穿着一身运动服，头发随便的绑了个马尾，抱着一摞文件夹，空着的手里还拿着杯咖啡，正抻着脖子眼巴巴的瞅着他桌上的快递。

　　“凌姐早啊。”周黎立马拿出壁纸刀把那个包裹拆了，拿出来是厚厚几百页A4纸，不过稿子放反了，字都是上下颠倒的。周黎微微看了片刻，鬼使神差的把包裹和稿子倒换到了左手里拿着，果然，字都正过来了。

　　“给我码在文件夹上面就行，”凌姐催了催他，“哎哟，可算是来了，这两天桥哥脸色那个难看哟，我看着心里都发毛。”

　　等凌姐嘟囔着一路小跑的走远了，周黎坐下来，把那个包裹袋子往身边的垃圾桶里扔，可边儿还没碰上，他的手又缩了回去，迟疑了一阵，趁没人注意这边，他悄悄的将快递袋掖进了背包里……

　　顾言是让曹巍的一通电话吵醒的，扭扭身子，哑着嗓子的“喂”了一声。

　　“欸？你还没起呢？”曹巍有些惊讶，“赶紧的吧，咱不是定的十点嘛，你这还来得及吗？”

　　顾言揉了揉眼，“唔，我马上起，你到哪儿了？”

　　“我跟周黎一块出来的，再有二十分钟就到了。”

　　顾言“嗯”了几声，临挂电话时好像听到对方一句“哥俩一块开夜车”，皱皱眉头，觉得这话不是味儿，刚想说点什么，电话就断了。

　　顾言爬起来找了身休闲的衣服套上，冲进卫生间时，正看见宋喻叼着根牙刷在镜子前发呆。

　　“你先让开，我着急。”顾言扬扬下巴，示意宋喻先出去。

　　宋喻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迷迷瞪瞪的看了顾言一眼，口齿不清的说：“我刷着一半呢。”

　　“你连刷牙带醒盹儿的没完没了，快腾地方，我得出去一趟。”顾言拉住宋喻胳膊想把他往外拽，可运了半天劲宋喻都跟灌了铅似的纹丝不动。

　　眼看顾言的耐性快见底了，宋喻举着个漱口杯往外走，“行吧，我去厨房刷。”

　　“你要是敢用洗菜的水池子刷牙看我不揍你！”顾言一把扯住宋喻卫衣帽子，把宋喻拉回来了，这回倒是一点儿不费力。

　　“那就一块儿刷吧，反正你刷的快。”宋喻往边上站了站，给顾言腾了半块瓷砖的地方。

　　顾言运了口丹田之气，拿手戳戳宋喻胸前，“要是有一滴漱口水溅我身上你就完了！”

　　赶到那间地下室时，曹巍他们几个已经练上了，在楼道里依稀能听见屋里的摇滚乐声，怨不得邻居举报。

　　顾言进门时几个人也没停下，他倚着墙听了听，周黎的贝斯弹的可真不怎么样，也就少年宫水平。

　　顾言喜欢音乐是遗传，他爸是音乐学院的老师，年轻时带着一帮学生到处疯，后来更是不顾家里反对，辞了工作搞了一个半吊子乐队，天天晚上在校园、公园、河边‘巡演’，做起了成名成家的春秋大梦，但事实证明，名不是那么好成的，艺术家是这世上门槛最高的行当。

　　直到现在顾言都想不通，这么疯癫的人是怎么入了梁亦清的法眼的，所以说人和人间的缘分真是没道理，要是孽缘，那就更没道理了。

　　一支曲子磕磕绊绊、连滚带爬的结束了，刘浩达还挺兴奋，“哎，我觉得还不错，就是不太熟，咱们再多练练，我过些日子就跟我表哥说去。”

　　顾言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跟你表哥说什么？”

　　曹巍嘿嘿的笑了两声，“他想让咱们乐队去他表哥的酒吧里演出，你没看他最近劲头多足啊，那是憋着劲儿想去露一手呢。”

　　顾言走过去拍拍刘浩达肩膀，“knight虽然不大，可也是你表哥这些年的心血，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一下。”

　　“靠，怎么一个个的都给我泼冷水啊。”刘浩达瘫坐在琴凳上，踹了踹脚底的水泥地。

　　“真不好意思，是我水平太差，拖累大家了。”周黎说。

　　曹巍放好鼓槌，“那倒不是，大家水平半斤八两，其实我们本来连业余都算不上，顶多是个爱好，从没想过演出这档子事。”

　　一边的刘浩达仍不死心，“水平不高可以练啊，哪个乐队不是一点点练出来的，哎哎，咱们要不换个地吧，现在怕扰民，只敢白天练，咱不如租个排练房，加大练习强度，多磨合磨合，我就不信上不了台。”

　　这话是对着全体说的，可刘浩达眼神却往顾言身上飘，周黎不知道他看顾言做什么，也跟着看了两眼。

　　曹巍斜了刘浩达一眼，有些不大高兴，“排练房基本都是按小时的，顾言时间有限，黎哥也快找工作了，你一到大三也得争取保研了，往后咱们几个时间只会越来越凑不上，还不如这个出租屋方便呢。”

　　刘浩达鼓着腮帮子吹了口气，手在琴键上划了一把，自知讨了个没趣。

　　顾言拿起吉他跟他们合一起练了一个小时不到，刘浩达拉着脸一直兴致不高，手底下连着出错，有几次还把周黎也带沟里去了。

　　“咱歇会儿吧，”顾言放下吉他，“我出去买点喝的，你们都要什么？”

　　“来杯星冰乐，我看街口有一个便利蜂，里面有的卖。”刘浩达第一个说。

　　顾言又看看低头摆弄弦钮的周黎，“黎哥，你喝什么？”

　　周黎抬头笑着看看顾言，“叫我名字就行，你们叫我哥我怪别扭的，我什么都喝，你随便买吧。”

　　曹巍套上外套，“老言，我跟你一块去。”

　　顾言和曹巍刚出楼道门，曹巍就扁着嘴的嘟囔，“什么玩意儿啊，光张嘴不出力，还什么星冰乐，自己去星巴克喝去呗！”

　　顾言笑了笑，拍着曹巍胳膊，“多大点儿事，我都不计较，你也别往心里去了，你想喝什么？”

　　“我？哼，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喝矿泉水吧，减肥快半年了，一斤没掉，肥肉都长在灵魂上了。”曹巍摇摇头。

　　这地下室虽说是大家一起用，可房租却不是均摊的。曹巍有时用打工的钱能攒出来半个多月的，但他现在也大三了，打工时间越来越少。至于刘浩达，他自入伙那天就没出过一分钱，连排练时的午饭大都是顾言请他的，更别说房租了。

　　这些顾言其实都不在意，他不在乎谁出房租，也不在乎请几顿饭，他在乎的是能有这么一个地方，有几个人捧场，热热闹闹。在这个地方，他不是什么新一代悬疑大师，他只是个会弹弹吉他的大学生，连个乐手都算不上，没人跑来要他剧透凶手是谁，没人用惊奇的眼光追着他瞅，活像看见了什么奇珍异兽。

　　人就是这么矫情，默默无闻时拼死拼活的追求功名显赫，等名利双收时又开始长叹平平淡淡才是真了。但顾言的矫情程度略微低些，因为他自知他的功名来的不清不白，他对平淡的渴望里有愧疚的成分……

　　他们回去时，周黎正和刘浩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顾言觉得刘浩达的情绪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时间也到了中午，干脆叫了必胜客几个人一起吃了。

　　刘浩达大口的嚼着意面，一嘴油光的还不忘了跟他们定下次练习的时间，“下周二怎么样？院里没课，你们有时间吗？”

　　“我周二要去实习。”周黎说。

　　“哎呀实习有什么意思，不能翘了吗？”刘浩达皱着眉头拿叉子搅着面条，看着就不耐烦。

　　周黎笑而不答。

　　曹巍觉得气氛不太好，“周四上午吧，黎哥不是周四休息嘛，老言你怎么样？”

　　顾言想了想，一副不确定的样子，“不好说，看吧。”

　　坐在顾言身边的周黎好像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怎么了，有事情？”

　　顾言转过头看向他，却发现周黎正特专注的看着自己，舒朗的眉眼搭配柔和的脸部轮廓，身上几丝清新的剃须水味道，顾言心里轻轻一跳。

　　顾言轻咳一声，不知道想掩饰什么，“咳，也没什么，这两天得写个比较文学的小论文，周五上交，不知道到周四时能不能写完。”

　　“哦，”周黎轻笑着，见刘浩达和曹巍正说着话，就伏到顾言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需要帮忙吗？”

　　顾言听了不由得歪着脖子盯着他，疑惑的看着笑得特别亲切的周黎，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压低声音说：“帮忙？你一个经济学硕士怎么帮？”

　　周黎眨了下眼，“可我爸爸带的学生都是文学硕士呀。”

　　顾言恍然大悟，他把这茬给忘了，周黎他爸可是教文学的，随便找个手底下的文学硕士，写个几千字的本科小论文还不是小意思！

　　“这好像…”顾言还有些顾忌，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欠周黎人情，但迟疑了一会儿，又觉得这么腻腻歪歪的挺忸怩，“那麻烦黎哥了，回头我请客谢谢你，还有，呃，还有那位帮忙的哥们儿。”

　　周黎拍了拍顾言的背，“说了叫我名字就好，你也不用请客，客气什么。”

　　顾言这两天的烦心事算是被周黎三言两语轻松化解了，往家走时脚步都轻快了些，路上他一直想，论文有了着落，他就可以专心想练笔的事了，要是这次的练笔顺利完成，没准儿梁亦清也能对他有所改观。

　　他心里一痛快，面部表情也跟着柔和了许多，进门时脸上还带了笑影。

　　“怎么了，这么高兴？”

　　只见宋喻直勾勾的戳在大门口，两人也就隔了几厘米，他鼻尖都快抵上自己颧骨了。

　　顾言吓了一跳，往后蹦了一步，后背顶上了门，“…我哪天要是猝死了准是你害的。”

　　“我正要出去。”宋喻一步没挪，站在原地说道。

　　“让开点儿。”顾言把宋喻扒拉到一边儿，自己坐下换了鞋，往客厅走了几步发现宋喻还没出屋，才回头问道，“你干什么去？”

　　“去买A4纸。”

　　“哦，那顺便去超市买点儿东西吧，嗯，我看看，”说着顾言就进了厨房，翻翻冰箱又打开了橱柜，总结道：“酸奶，要无糖的，牛奶，要脱脂的，嗯，还有咖啡滤纸和日式醋酱油…”

　　他念了一串的东西，听那边没人应声，才从厨房探出头来，“你记得住吗？拿手机记下来。”

　　宋喻摇摇头：“我不一定顺路。”

　　顾言命令道：“你最好给我顺路。”

　　“哦，”宋喻回过身就要出发，又转回来问道，“咖啡滤纸在卖咖啡的地方卖，还是在卖卷纸的地方卖？”
　　顾言看看他，觉得自己要的东西可能他一个也买不对，干脆认命，“得，我就跟你去一趟吧，你也用心记着点儿，下次就你自己去买。”

　　工作日的超市里人不多，顾言在前面走，宋喻推着个购物车跟着，顾言不喜欢随便逛，他买东西一般是直奔主题，拿了就走，时不时的扭头朝宋喻抱怨，“你快点走，磨磨蹭蹭的。”

　　宋喻推的这辆购物车轮子特别不听话，总是跟他叫着劲儿，拐弯时几乎需要用蛮力硬掰，他专心应付这破车时在一个转角处和别人撞上了。

　　宋喻顿了下，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不咸不淡的来了句：“对不起。”

　　顾言听见动静往回一看，巧了，“黎哥？”

　　周黎转过头，“是你啊，你们认识？”

　　“我弟，”顾言走了过来，“撞到你了？不好意思。”

　　“没事，人没撞到，撞的是车。”

　　顾言往他购物车里看看，一水儿的奶油派、草莓卷和甜甜圈，边上还见缝插针的挤了几瓶奶茶，“哟，这么多零食，给女朋友买的？”

　　周黎笑笑，“不是。”

　　顾言侧着头也笑了，“那你自己吃？这么喜欢甜的？”

　　这个问题周黎没回答，“你们也来这个超市啊，家住这附近？”

　　“不是，我家附近没大超市，最近的就是这儿了。”顾言回答。

　　他和周黎并排走着，宋喻推着车在后面踩着顾言走过的地方走，跟条尾巴似的。

　　“你弟弟叫什么？看着跟你好像差不多大。”

　　顾言：“宋喻，比我小个两岁吧。”

　　“是表弟啊。”周黎回头朝宋喻露出一个微笑。

　　顾言没否认，他懒得和别人解释他和宋喻间的弯弯绕绕，只是朝着宋喻说：“这是黎哥，叫周黎，在T大念经济硕士。”

　　宋喻见顾言没解释，料想这个周黎和顾言也不是特别熟，哼的轻笑了一声。

　　周黎以为他在和自己打招呼，跟着点了点头。

　　有了周黎在旁边，顾言不好意思再跟被火燎着似的买东西，放慢了脚步的陪他逛着，心里却嫌周黎磨叽，买东西左看右看，他自己买东西也挑，但是没有这么细。

　　“这个牌子的不好喝，”周黎看顾言在冷柜前随手拿了一瓶脱脂奶，就拿了另一个法国进口的递给了顾言，“你试试这个，应该比你手里的那个口感好。”

　　“嗯。”顾言接了过来，放进了车里，他不认牌子，脱脂的就行，比起牛奶，他倒是对周黎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链更感兴趣一点。

　　“这个挺好玩的，哪买的？”顾言指了指。

　　周黎抬起手撩开袖子给顾言仔细看，因为顾言夸奖，宋喻也就跟着看了两眼。

　　乍看是挺普通的，牛皮绳穿着一个木质的装饰物，看着像只蝎子。

　　“我做的。”周黎说。

　　顾言有点儿惊奇，“做的？”

　　“嗯，网上买的牛皮绳，木头是冬天时随手捡的，拿回家用刻刀慢慢雕出个形来，不过我手艺不行，凑合看吧。”

　　顾言捻着他的手链细细的看，“你手还挺巧的，我觉得做得很好，这是星座吧，你是天蝎座？”

　　“不是，”周黎把手收了回来，“就是随便刻的，我是三月的生日，我也不太了解星座的，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也帮你刻一个，你想要刻什么？”

　　顾言一时也不知道要什么，就说：“让我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宋喻胳膊肘撑在购物车扶手上，自打遇见周黎到现在，才头一回正眼的仔细瞧瞧他，宋喻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不了解什么星座的人怎么就一口否认了顾言的话，还知道三月不是天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