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之刃》利夏尔

43、第 43 章

　　四十三
　　人的性别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有人制造性别问题，以便从中谋取更加稳固的地位，分得更大的蛋糕。一个高级职位，若有三个竞争者，但将女性和无性别的人规定为不得从事这个职位的人，这个职位就由男性独享了。

　　但是呢？以魔界居民的本事，心怀不满的人不去兴个风做个浪，扯个旗造个反，那是不可能的。那些规定男尊女卑的人的问题，小来说是打压异己，大问题是制造分裂。但他们打着皇室的幌子，巴风米特七十五世也不好意思跟他们翻脸。
　　要想定罪只好等他们被刺。

　　但茉莉对艾西哈特夫人等人的计划的确不很明智。换句话说：谁都可以去行刺，但就不能是茉莉。一个军团长转世，竟然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去行刺，实在是意气用事。

　　此时，嘉烈和塞穆尔出去祓禊了，迪亚就提出想要见一下茉莉。
　　茉莉迟迟没有出现。
　　此时一只猎豹过来报告巴斯特说：
　　“我问过剑术社里的人了，说茉莉小姐为了您的批评而生气，就提了武器，全副武装地出去，说要找几个女性的人类和婴儿，剁碎了散心，她往无边河原一带去了，估计现在是过了长满纸莎草的河吧。”

　　“祈福仪式之后立刻去沾人的血吗？”巴斯特似乎对茉莉的举动很不满意，但多年累积的涵养使得她还能压抑着愤怒：“快去找吧，每人带上弓箭和净水，她到底是在做赛特曾经做过的事情，这真让人感到困扰。”

　　迪亚知道‘让人感到困扰’的意思就是‘气得想要杀了这人但是又打不过’
　　此时嘉烈和塞穆尔做完祓禊，两人穿着连身的灰色无袖袍，系着金色的宽腰带，脚蹬草鞋，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听了巴斯特的话后，嘉烈替迪亚发问了：“请问茉莉小姐是不是做了让您无法接受的事情？”
　　“请各位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批评小姐有些激进，在某些问题上也有矫枉过正的倾向，若不养成柔和，慈悲的品质，将来是要吃苦的。小姐脾气暴烈，作为骑士，自然是好极了，可是未免过于残忍，一旦离开我的视线，就开始耍小性子了。”

　　“那么我们去找吧。”塞穆尔提议道；“带上些椰枣，人生了气，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
　　“感觉不到快乐的人吃什么也没有用。”嘉烈心说。

　　茉莉的剑术社的人却一个也没有参与寻找他们的头领。
　　迪亚从这些人的行为中感到了一种奇异的坚决，不，恐怕并非奇异，而是经过了长久的压抑所表达出来的愤怒。如果茉莉杀的是同族的无辜者，他们必然拼死阻拦。可现在茉莉要去的是人类的村庄，斩的是人类，他们自然是表示支持的。因为他们大都来自边境，有些人在幼年时候被人类俘虏过，人类对待俘虏什么样子，他们自然也要来个同态复仇。
　　与之相比的是，人类社会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女性遭受过性侵，无论是婚内性侵，还是婚外性侵，而且她们所处的国家也是竭力保护作为性侵犯的男性，无论是明是暗。因为女性在被性侵之后有可能生下劳动力。

　　这些受害者从同样被性侵的人类女性身上看到了当时那个软弱而违心地同意，或反抗也没有成功的自己，她们想要消灭那个软弱无力的自己。
　　因此她们会在自刃之前，支持茉莉的行动。
　　如果被污名化的人一辈子一件坏事都不干，岂不是对不起掌有话语权的人所安排的污名？有时候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反倒会让污名化的声音小一点。因为这样，会让那些人从‘她们怎么能够做这种事？！’的指责，变成‘小心！她们真的敢做这种事。’的震惊。

　　此时茉莉提着一杆枪，双眼发红，像是任何一个浪人一样在生满纸莎草的平原之上游荡。她的脑海中不停完善着她的构思：找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这个女人经历了生育，原本美好的身体已经被胎儿和激素摧残得让人看不下去，她只要弯一个腰就会漏出她的尿来，肚皮全是难以去除的棕色斑纹，她的丈夫对她并不好，轻则疏离重则打骂，婆婆对她尖酸刻薄，但她却不以为苦，一心一意只想要生下儿子，以图自己不被耻笑为生不出儿子。她勤劳善良，生而无求，哺而无求。

　　茉莉会找到她，如果她生了儿子。她会仁慈地一刀一刀慢慢斩。
　　问题是她找不到，起码在这片长满了金色纸莎草的平原上找不到。
　　她清楚自己可以使用一些诡计：找到某个人类的部族，找一个代言人，给部落急需的粮食和饮水，那么这样的女人和婴儿必定会被整个部族恭恭敬敬地呈上。但她不想使用这个诡计，她从不幸的女人身上看到了脆弱的自我。
　　只要斩杀那个无力的自我，就可以同一直缠绕自己的梦魇做一个阶段的总结，只要斩掉那样的人，送她进入至福之地……自己也就能从这个行动中获取力量，获取自刃的力量，因为以前的自己被自己亲手毁灭了，以后的自己也就没有存在的充足理由了。

　　无边平原永远是日落西山时候的天色，地平线处有着金红的余晖，将整个天空点燃得绚丽莫名，高空充满深紫蓝的光泽，众人飞过云河的时候，几条船舷油漆着金色和蓝色的整齐的斑纹线的小船，默不作声地从深绿水流上划过。

　　河水两岸，生长着大片高大端庄的芦苇。
　　在两岸的景色所构成的背景中，有偶尔从草间飞起的白鹳，远处有与纸莎草地相连的金色麦田，偶尔出现的漂亮的泥砖房屋，房屋旁的枣椰树有的挂果了，有的还没有。这些深红的果实令人想到甜。就在这洁净的背景之下，参加练习会的少年们，身穿浅灰色的祭祀长袍，一个接一个地，沉默地从低空滑翔而过。下方洒满夕辉燃烧的光亮，在不远的地方是瞭望台，防火旗默不作声地低垂着。

　　从瞭望台伸出来的小路朴实而干净，有人每天都会打扫。遍地都是麦子，没有麦子的地方，生长着矮矮的石榴树，石榴树盛放着火红的花。有些平整的休憩地块上，铺着普通的编织布，布上放满了已经脱粒，急需晾干的麦粒。

　　这样的景色也被茉莉所瞧见，但她却无心欣赏。她默默地回忆着自己的理论：女性因为无能和弱小，因此她生下的孩子的利益属于男性。
　　这个理论在她的头脑之中挥之不去，要抵抗这个概念，必须要使用更强大的‘恶’，但她也无法判断，使用更强大的‘恶’，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人们要求女性必须温顺，忍耐，无条件地善良，才能获得人生的成功：嫁一个好男人，保证后代吃到男人的残羹剩饭，从而使得自己的基因和种族的基因一并延续下去。
　　但是不行！
　　自己不能用延续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妥协，虽然世界的本质就是留有后代的种族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
　　她转身向西侧的麦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