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之刃》利夏尔

26、第 26 章

　　二十二
　　就在茉莉思考着这些事的时候，贝希摩斯显然也注意到了她，向她打了个招呼，跳下马，牵着它往这边来，马心情很好地甩了甩柔软如面纱的鬃毛，贝希摩斯则是向她道了声好久不见。但茉莉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她。

　　也许是在消失的时间中见过，这些时间，是随着旁人一次又一次地背叛她们的理想和寄托之后，莫名其妙地隐匿不见的。
　　“我真记不清了。”茉莉有些歉疚地说：“显然是发生了许多事。”
　　“那没关系。”贝希摩斯说，“我们之前见面并不多，所以您忘了。听说您在剑术比赛中得了优胜，真的是让人高兴呀，怎样，课后到我的房子里喝个茶？”

　　既然贝希摩斯这样说，茉莉也没拒绝。
　　星期二的下午，她带上队伍中的几个人：帕皮尔萨格，克尔伦诺斯和帕莱斯，四个少年在雨中没有打伞，在奈洛的榆树街转了转，就向通往金枝小区的正门走去。

　　小区并不是新盖的，它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年的历史了。贝希摩斯的房子位于小区内偏北一点的地方，这里的房子多半是连接在一起的两到三层的小碉堡。贝希摩斯的房子虽然小但庭院不小，也有高高的院门，房顶上一只风信鸡高高站着，哪阵风吹来它都要叫上几声。

　　房子外墙是浅灰色，通往客厅的门是茶色。庭院里翠绿一片，高低有致，可以看出有桂树，枣树和榆树。这里的榆树是一年四季都能长榆钱的，而且个大饱满，现在正是榆钱满树枝的时候。

　　茉莉觉得自己来过这里，这些绿油油的榆钱，似真的与自己那些消失的时间有所关联。这条街道可能是自己来过的，但到底是什么时候来过呢，也许是和自己的前世有关联，她知道自己有前世，但前世如何，自己似乎也忘记了。

　　她带来了三个同伴，除了帕莱斯是男子，克尔伦诺斯和帕皮尔萨格都没有性别。但贝希摩斯充满诚意地等待着他们，这使得全副武装前来的茉莉感到些许不适。

　　贝希摩斯家的客厅除了地摊，地毯上的长矮桌和一个电视柜，一台黑白电视之外并没有别的摆设，至于卧室如何，茉莉隐约觉得卧室里有一张大床，床垫的材料不是鹅绒或棉花，而是长条的干草，这些草很香而且柔软。

　　贝希摩斯将茶和作为茶点的油煎包子端了上来，坐下笑着说起了话。
　　“别看这些房子有些破旧，实际上它是很坚固的，有很长时间的历史了，可说是个活的纪念物呢，这条街上也出过许多杰出的人，风水可以说是很不错，因此这个小区总是有住客。”

　　贝希摩斯的话语之间不无温柔体贴，四个人的心情也立刻缓和起来。帕莱斯本来爱吃油腻，对她家这种用黄油炸的包子更是赞不绝口。茉莉也觉得这种圆圆的，馅儿里有洋葱，鸡蛋和榆钱的点心似曾相识，但不记得自己是否在哪儿吃过这种东西。

　　他们谈起了推迟的毕业仪式和祭典，又从祭典谈到了这种可怕的疾病：没有传染性，但确确实实地感染了每一个人，人们只能用民用代码来说话和写东西。但与此同时，纪律监察官们分布到了几乎每一个写文章的人的身边。

　　“魔界正在损失作家。”贝希摩斯说：“这对于文学而言太痛苦了，而我们什么都不能做。”
　　死掉一个作家，对于他的读者，他的家人和朋友而言是一件极大的不幸的事情，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死掉几个挥笔杆子的臭文人，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国家会为他们的死而拍手称快——作家写的东西，思想立场太不可控制了。少一两个不可控因子，就等于少一些受其蛊惑的青年。

　　一个国家只需要歌颂它的作家，需要熟练地宣扬积极思想的作家，不需要任何批评者，因为批评的话语实在太多。也不需要制造性描写的人，对国家而言，无法净化民众的思想，控制民众的性行为就是失败。谁都喜欢被歌颂，不无例外。

　　“我也听说了。”帕莱斯说，“正在损失作家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人民病了。”
　　“我听说，我听说。”小个子的帕皮尔萨格说：“净化词汇的法律，是女性文学协会会长艾西哈特夫人的提议，虽然后果已经这么严重了，但还是在执行着。一批负责宣扬所谓的正能量的作者，可谓是大出风头，步步高升。”

　　“那也没有办法。”贝希摩斯说，“还是为以后打算一下吧，大家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我可能活不到毕业。”克尔伦诺斯说，“我是性神，之前就入院抢救过一次，现在力量更弱了，只能喝蓝药维持生命。虽然有补助，但我也要找一个收入高一点的兼职。”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贝希摩斯说：“肉品厂需要一些术士给动物收取灵魂，报酬不低，不过你也要有相应的实力呀。收取早了，血放不出来，肉味会变腥。晚了呢，动物看见同类被放血，徒增痛苦，肉味会更不好。难度就是这个，不过你乐意的话可以去试试，我这里有肉品厂的广告纸和联系号码。”

　　“我和他不一样。”
　　茉莉说着，戛然而止地闭了嘴，她感到自己的理想对贝希摩斯而言等于格格不入。毕竟夏虫不可语冰，贝希摩斯这种人，也不过是只认吃喝，有几个油炸包子和一碗热茶，再有一个房子就心满意足的俗人，这种人骑了马也不是骑士。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贝希摩斯问。
　　茉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要自刃的想法。但贝希摩斯并没有加以粗暴的奚落，这也是茉莉的幸运。一方面，贝希摩斯也知道人类和胡蛮是怎样对待异族敌方被俘的女骑士的——这是一种不将他们之中的雄性灭绝殆尽就不会停止的恶习。

　　贝希摩斯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开口道：
　　“还是这样呀，老实说，这个志向的确不错，可要漂亮地自杀也是很难呀。身为军人就是要在保护自己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也未必能做到像自己心里所想的那样，充满激情地自刃，虽然我们都会自刃，但若非到了走投无路，一个人还是不要轻易做出这种举动吧？如果你自刃之后，灵魂回心转意地想要复活，那这个志向岂不是让你白白遭受痛苦吗？”

　　这话足够拐弯抹角。
　　茉莉看来：贝希摩斯年长于他们，显然也油滑于他们，想到自己在若干年后可能也会变得如此充满犹豫思考，瞻前顾后，成为一个懦弱不堪的俗人，茉莉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长成这样的人之前，完成自己自刃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