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61、盟主

　　墨显的情况一天天恶化，直到那年冬季，他已经根本无法再自己下床。
　　墨枫异不分昼夜地守在他身边，墨显却再没有好转起来。
　　这一日，磐啸台忽然下起了雪。
　　墨显虚弱地笑道:“好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雪了。”
　　墨枫异看向窗外道:“磐啸台还从来没有下过雪呢。”
　　墨显微声道:“是啊......四季如春的地方居然都下雪了。”
　　墨枫异沉声道:“爹，冬季您本来就容易犯咳疾，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墨显摇了摇头:“枫儿，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只需记住，日后的文禹盟也要守卫着江湖......”
　　墨枫异摇了摇头:“我不想要文禹盟! 我只要您好起来! ”
　　“不可能了......这么多年了......我累了......”墨显断断续续地开口，“枫儿，你听我说......”
　　墨枫异死死咬着下唇点头。
　　墨显强撑着道:“枫儿，人行世间，必要心怀敬畏。世上有许多关于日月，草木，天地的传说......你可知道.....传说虽为编撰...这编撰是想象所得，即便天马行空，却不是空穴来风......”
　　墨枫异沉默地听着，墨显继续道:“......人们触碰不到日月，才会有后羿嫦娥的传说......他们作为神，代替人们踏足那些不可到达的天外世界......登上了炼阳顶，便如同战胜了日月天地......可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一单能够所谓战胜天地，这心中便失了敬畏，失了敬畏，行为就会放肆......你万万不可如此......”
　　墨枫异无奈道:“...我不会的，我一定会怀着敬畏之心......我不会的......您别说了......”
　　墨显一口气松不下来，疼惜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一定要记住......即便今日之你再武功绝卓无人能敌，文禹盟再强大，你也不可对万物有不敬之心......绝不能恃强凌弱，滥杀无辜。”
　　墨枫异的眼泪已经要忍不住:“爹......您别说了，别说了......您快歇着吧......”
　　“枫儿......这大任终究要交到你身上...你娘已经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想让她再等下去了......是爹对不住你......这么早就要走......护好自己...护好紫冥......”
　　墨枫异俯在床边，满眼热泪，呜咽着道:“您别说了......您别像我娘一样走......”
　　“枫儿......小枫儿......原谅爹爹吧......”
　　墨显逐渐失去气息。
　　“我原谅您......只要您在我身边......我就原谅您......”
　　最后只剩他一个人趴在床边。
　　凌紫冥无言痛哭，裴知许率领磐啸台众人在屋外默默跪下。
　　磐啸台三声钟鸣，响彻长空。

　　墨枫异静静地在屋外跪了一夜，凌紫冥同样跪在他身边。
　　凌紫冥脸上的泪痕都要冻住了，她开口道:“哥哥......你回房里去吧，外面太冷了，你的冻寒之症会发作的。”
　　墨枫异跪得笔直，摇了摇头。
　　凌紫冥只得沉默着陪他。
　　“丫头......你说为什么今年磐啸台下了雪呢？”
　　凌紫冥轻声回道:“或许是上天也不愿让师父走吧......”
　　墨枫异忽然觉得格外冷。
　　雪下了一夜。

　　墨枫异清晨起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丫鬟议论道:“昨晚有人来过吗？”
　　“没听说啊，磐啸台已经封闭了，盟主去世的消息刚刚放出去，怎么会这么会快就有人吊唁 ”
　　墨枫异此刻头昏脑涨，遍体生寒，凌紫冥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了？”
　　两个丫鬟慌忙答道:“小姐，您看这个地方的雪非常薄，还有一些脚印......似乎是昨晚有人来。”
　　墨枫异虚弱地问道:“有人来......”
　　凌紫冥牵强道:“怎么会呢，哥哥你别担心了，应该是仆从们走过而已。”
　　墨枫异的头越来越疼，忽然眼前一黑。
　　“哥哥! ”

　　水，为什么又是水
　　墨枫异只觉得自己悬在水中，或是游浮，或是飘荡，总之他喘不过气，更难以挣扎。
　　为什么他永远抓不到那双手
　　为什么那双手要离他而去
　　为什么他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墨枫异再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
　　他挣扎着起身道:“怎么了 ”
　　凌紫冥慌忙地回道:“叔父离世，文禹盟自然要改换盟主，他们在外面跟长老们推举人选呢。”
　　墨枫异坐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
　　凌紫冥支支吾吾地回道:“已经两天了，江湖上各个大门派都派了弟子甚至掌门前来，其中冲羽山庄的人最多......”
　　墨枫异又问:“阿遣来了吗？”
　　凌紫冥点了点头:“小花哥哥昨天就来了，给你把过脉之后就去外面打发他们了。”
　　墨枫异无力地问:“那些人怎么说有人想争盟主之位吗？”
　　凌紫冥回道:“大部分人肯定还是支持哥哥的，毕竟你登上了炼阳顶，可是还有人...觉得哥哥你性子太冲动了......”
　　墨枫异动了动喉结:“那他们支持阿遣吗？还是那个戴徽员又在从中搅局 ”
　　凌紫冥狠狠点头:“那人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提盟主改换的事情，就只顾抹黑你，扯了一堆的陈年往事! ”
　　墨枫异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我去会会他们。”
　　凌紫冥立刻拦着他道:“哥哥! 你现在身体根本不允许出去跟他们见面! 争夺盟主第一个要求就是武学天下第一，如果他们要跟你比武怎么办 ”
　　墨枫异不耐道:“那也不能让阿遣去跟这些虚伪的人周旋。”
　　“可是小花哥哥特意交代让你好生歇息的! 他说他一定帮你把人都拦住! ”
　　墨枫异沉声道:“我爹告诉我，遇事不能躲。”
　　凌紫冥忽然沉默，他丝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

　　戴徽员懒散地站在殿下，左右瞅着开口道:“我师弟现在到底在何处啊？我们听到畅融先生故去的消息都非常悲痛，他此时不在，是觉得我们心不够诚吗？”
　　花遣子淡然道:“盟主猝然离世，绝枭宗士心中悲痛不已，如今在内殿修养，茗察先生何必苦苦相逼 ”
　　戴徽员一脸不屑:“畅融先生离世大家都难过，可是文禹盟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呼声最高的就是我师弟了，他要是不出来，难不成是要主动让贤吗？”
　　戴徽员广袖一挥，身后的冲羽山庄众人立刻呼应道:“就是啊! 他这么躲着算什么意思 ”
　　“是不是不敢来争盟主之位 ”
　　“赶快出来! ”
　　......
　　花遣子还未开口，就听到更多的一部分声音:
　　“绝枭宗士早已登上炼阳顶! 是名副其实的武林至强! ”
　　“你们冲羽山庄早有野心! 江湖之中早就有许多门派不满了! ”
　　“绝枭宗士少年英雄! 师承百家武功卓绝! 是当之无愧的盟主人选! ”
　　......
　　一时之间花遣子不知道该不该劝阻，站在殿上的几味长老，其中一个忽然开口:
　　“诸位! 诸位! 大家都是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侠士! 盟主之位不是仅凭武力，更不是凭谁的呼声高，文禹盟盟主，必要以德服人! 要全武林都敬服! ”
　　戴徽员冷哼一声:“玄阐先生，您是文禹盟中资历最高的长老，您也是看着我师弟长大的，您觉得他如何啊 当不当得起这盟主之位啊 ”
　　玄阐先生长舒一口气道:“盟主之选，第一条便是武功高绝，绝枭宗士自然不必质疑......”
　　戴徽员忽然打断他:“好! 第一条就是比武! 这里这么多的武学大家，还有不少是墨枫异的前辈师父，如果有人想争夺盟主之位，他墨枫异必须来对决高下，不然就该视同放弃! 也愧对这宗士之称! ”
　　天知道戴徽员听到墨枫异加称为绝枭宗士的时候心中有多气愤，当下知道了墨枫异身体欠佳，他巴不得这人赶紧认栽，乖乖地把位子让出来。
　　旁边的侠客不屑道:“茗察先生，绝枭宗士登了炼阳顶，这武功还需要质疑吗？至于你冲羽山庄，从前至少还有卓鼎先生，如今......恕我直言，只怕绝枭宗士一招你都接不下! ”
　　戴徽员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
　　“什么意思 自然是不必再比的意思，我们今日前来，一来是为了给畅融先生吊唁，二来自然就是见证绝枭宗士的加冕礼! ”
　　“他如何可以加冕当年偷了我师父的秘籍，因为触犯宗法被赶出了冲羽山庄! 如此欺师灭祖之辈! 怎可担当大任! ”戴徽员着急起来什么话都往外说。
　　“你出言不逊，满口胡言! 绝枭宗士师承百家，何时需要去偷什么秘籍! ”
　　“明明就是! 我师父亲口让他滚出冲羽山庄的! ”
　　......
　　花遣子的头也要疼了。

　　墨枫异出来的一瞬间，第一感觉就是人也太多了吧，整个磐啸台都乌泱泱的。
　　墨枫异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爹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在他面前吵吗？”
　　那声音气势雄浑，戴徽员瞬间闭嘴，浑身紧张起来。
　　墨枫异踏着大步走出来，花遣子却浓眉紧皱。
　　戴徽员勉强镇定地开口道:“师弟啊，师兄和众位武林大家可等了你许久呢。”
　　墨枫异嗤笑道:“戴徽员，你方才不是说我被逐出师门了吗？既然我与你冲羽山庄没了关系，这一声师弟我可真真担不起，不然又要有那些个嘴碎的人，说我沾了你冲羽山庄的光。”
　　戴徽员干笑几声:“可这......”
　　“请你记住，以后称呼我为绝枭宗士，毕竟我已经加称了。”墨枫异的音色没有一丝波澜，“最近武林中总有一些人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这种风气可不好。我爹已经离世，今日大家聚在磐啸台，一来是为了吊唁他，二来就是选出新任的盟主。既然要选，当然就要依着从前的流程。”
　　戴徽员嗤笑一声:“流程 你不是已经打算自己加冕了吗？”
　　“按照文禹盟的规矩，先由各家各派想争取的人毛遂自荐，再进行比武，文禹盟全众投选，反正总而言之我和各位长老说的都不算数，要江湖上的各位一起决定。”墨枫异丝毫不被影响，自己说自己的。
　　“不必再比了! 绝枭宗士的本领已经无需证明! ”
　　“我们都支持您! ”
　　......
　　墨枫异默默地盯着眼前拥挤着支持他的人潮，忽然头晕。
　　花遣子在他身后轻轻扶住他的手臂。
　　墨枫异支撑着把胳膊抽出来。
　　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大家信任我是因为我登上了炼阳顶，但是实不相瞒，登上炼阳顶我耗费了大量功力，又因为我爹的事，我如今身体欠安，恐怕难当大任，如果有自信者，在下欢迎诸位前来与我比试。”
　　花遣子暗暗一惊，戴徽员这么一听就绝望了，原来墨枫异早就决定要当这个盟主，即便他说了自己身体欠安，恐怕也没人敢跟他比，所有人都认为墨枫异这么说只是自谦罢了。戴徽员明明记得从前墨枫异最讨厌待在磐啸台听墨显唠叨盟里的事务，所以他总是到处跑，可是为什么他忽然就决定当盟主了？
　　殿下立刻人声鼎沸:
　　“我们支持绝枭宗士! ”
　　“绝枭宗士就直接加冕吧! ”
　　“无需再比! ”
　　......
　　墨枫异满意地弯唇。
　　众人忽然听到一声长鸣，所有人立刻抬头，一只白羽海东青翱翔长空，围绕磐啸台一圈，最后稳稳地落到墨枫异的胳膊上。
　　众人一惊，这便是墨枫异从炼阳顶带回来的神兽，不禁都心有艳羡。
　　戴徽员忽然怒道:“墨枫异! 文禹盟盟主必要武林之中无人能敌! 而且品行德才都要无可指摘! 可是你盗取我们冲羽山庄的武林秘籍不谈，还被我师父逐出师门! 你欺师灭祖也就罢了，如今连武功都不行了! 还想当盟主 ”
　　他越说越义愤填膺，身旁人不屑道:
　　“当年畅融先生也武功尽失，照样能够让江湖众人心服口服! 如今绝枭宗士更只是父亲离世，一时打击罢了，如何当不得 ”
　　又有起哄道:“文禹盟什么武林秘籍没有吗？你冲羽山庄有什么好偷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
　　“当年卓鼎先生最喜爱的徒弟就是绝枭宗士，本来就有意把《疏邈略》传给他，你怕是嫉妒吧! ”
　　旁边人左一言右一句的，戴徽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墨枫异又道:“看来大家都很信任我，不如这样，七日为限，七日之内任何人的比武我都答应，如果我打败了他，或者没人来比，那么七日之后的现在，就是我墨枫异的加冕之时! ”
　　戴徽员刚要再说话，墨枫异忽然下来，睨鷐也重新飞了起来，戴徽员吓得后退两步，看着那已经长大些的鸟儿有点害怕，身后的弟子扶住他，墨枫异笑道:“师兄，欢迎来比试。”
　　然后墨枫异回身上台，又道:“就算有人不服，但至少磐啸台还姓墨，如果要在这里吵闹，我就只能清理门户了，我爹的灵台设在后山，各位如果想要吊唁请自行前去，在下就不奉陪了。”
　　说着他淡然行礼，转身进门，不顾后面的各种呼唤。

　　花遣子进门开口:“你为何忽然打算做盟主 ”
　　墨枫异冷笑道:“我爹尸骨未寒，他们就来磐啸台吵吵嚷嚷，根本没几个人来看他，都是为了等着看究竟何人当得上下任盟主。”
　　墨枫异上前轻轻抚着墨显的牌位，端正地放在历任盟主的前面，睨鷐安分地站在他肩上。
　　墨枫异又道:“我知道那些人口口声声支持我，是因为登上炼阳顶，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只知道我一定可以当上盟主，现在多奉承几句，或许我日后会记得。”
　　花遣子淡声道:“从前文禹盟盟主之位的选举，总会引起一场盛大的武林争斗，至少也要一月才可定下人选，可如今的你太特殊了，宗士之称足以服众，他们不敢与你比试。”
　　墨枫异点了点头:“是啊，绝枭宗士......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当盟主吗？我刚刚从内殿出去，看着磐啸台站满了人，都在吵，在闹，整个磐啸台都不得安生，可是除了你没人敢站出来主持大局，他们只会等。所以在出门的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了，我必须成为盟主。”
　　花遣子道:“只有你能让他们安静下来，武林之中他们只相信天辉宗士的传人，而且盟主猝然离世，他们无从选择。”
　　墨枫异死死地盯着牌位:“是啊，我爹走得太早了，太突然了，他们反应不过来，也培养不出一个盟主，所以要以最快的速度站到我这边。”
　　花遣子轻叹:“恐怕这七日，会无人前来。”
　　墨枫异笑了笑:“或许吧，但凡是在北易的武林高手，七日之内一定可以赶到磐啸台，所以我给他们这个机会。”
　　墨枫异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现在只要有人来，他墨枫异就认这个人。
　　一众长老进门，玄阐先生叹道:“枫异，不是我们不支持你做盟主，可你毕竟年纪尚浅，方才茗察先生又......所以......”
　　“所以我说了七日为限啊，又不是不让他们争。”墨枫异含着怒气道，“我知道各位长老认为我从前不问盟中诸事，顽劣不堪，如今想做盟主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可是那又如何除了我，没人有资格做盟主。”
　　玄阐先生一瞬怔忡，他没见过这样如此正色的墨枫异。
　　墨枫异又道:“方才你们也看见了，没人敢来和我争。不是因为他们武功逊于我，而是胆子太小了，我绝枭宗士这一个称呼就能把他们吓得退避三舍。”
　　玄阐先生叹道:“那便等这七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