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2、重逢

　　墨枫异如愿地在家里睡了一天 ，墨显是第二天的下午才把人喊醒的。
　　墨枫异半睁着眼惺忪道:“爹，我再睡会儿。”
　　“当初缠着我要来皇城也是你，来了皇城只顾着睡觉的也是你。”墨显无奈，“我们现在就要赶去皇宫，你别耽误了。”
　　墨枫异好不容易坐起来，试探着问:“爹，这次宫宴是所有王公大臣都会去吗？”
　　墨显回道:“自然是要位高权重者才会被邀请。”
　　墨枫异从迷蒙的状态兴奋清醒过来，立刻翻身下床说:“那咱们快走吧! ”

　　卯时，皇宫竖坤堂。
　　墨枫异好不容易摆脱墨显的控制，得以脱身自己出来，刚走几步就察觉身后有人，没想到凌紫冥居然还能跟着，他还没出竖坤堂的门就被拦下了，只能无奈地跟她解释说:“我只是出去看看，竖坤堂太小了我伸展不开，况且这里这么多官家小姐陪你，干嘛要跟着我啊。”
　　凌紫冥斜眼默默瞅着他:“我可不相信你只是出来逛逛的，说，你到底要干嘛。”她不吃这一套，早知道这个哥哥惯会哄骗自己了，才不要上当。
　　谁成想墨枫异压根没回答她，直接慢慢往后退，然后一个回身翻出了竖坤堂的后门，扎进了黑夜里，凌紫冥连看都没看清他就不见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清楚喊到:“我就是去拜访一下从前好友，你在宫里待着别乱跑啊!”
　　凌紫冥原地跺脚，想想也知自己没法抓住他，只能气鼓鼓地回去了。
　　墨枫异可算呼了一口气，开始在宫中转。夜中人来人往少了些许，多了清冷的感觉，不过他大致还能记住路，这皇宫不曾改变，途中他也就没怎么绕弯，摸索一阵便径直翻进了一个院子，院子不大，灯火也不够亮，院中池塘寂然，水光粼粼，轻盈地反着光，把这院里照了个通透，荷花还没开，乌泱泱聚在一起，夜色中并不明显，更像一团黑影覆在水上。他似乎是十分熟悉这些的，没怎么看这景，但是不知怎的，这浓稠的湖水让他心里暗暗有些慌乱。墨枫异走进亭中，刚要坐下，就听到身后冷不丁的一声:
　　“墨枫异，你还记得我么？”
　　墨枫异听到这一句狠狠吓了一跳，心想谁人轻功好到自己都听不见来声，而这人却能看见自己翻进了这个院子。
　　回头看着那个人，身形修长，能看出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院中灯火不如宴厅明亮，人离他也不近，只站在亭外，他勉强能看清这人长相，干净有神的眼睛仿佛泛着晶莹的光，他配着一把长剑，看样子是个仕家子弟，可是墨枫异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人。
　　“你认识我？”
　　“自然，不然怎么知道你的名字。”那个少年似乎对他的回应不满，“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难道见过你吗？”墨枫异开始头脑风暴，他觉得这人可能是他童年的朋友也说不定，可是实在没印象，这人声音到是清亮悦耳，煞是好听。
　　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毕竟他们仕家子弟从不配剑，他只记得他们从前常来这里玩。
　　那少年有些无奈，直接说:“那你方才为何说你是来寻访童年旧友的，我还以为你记得我。”
　　“我那只是为了让我妹妹别跟着我随便说的——诶，你怎么知道我跟我妹说了这个，你跟着我吗？”墨枫异瞬间觉得此人很可怕，默默警觉起来。
　　少年叹了口气，信步走进亭中，似乎在好奇墨枫异是不是傻:“你叫得这么大声，三宫六院都要听见了，我看你走进这院子，以为你在寻我。”
　　“寻你？你到底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墨枫异简直要拔剑以对了，见人进来更有些慎重。
　　“你真不记得？”少年似乎想等他回答，但又按耐不住，“我是荀粲啊。”
　　然后两人都愣住了，墨枫异当然认识荀粲，而且回皇城就是为了来找他的，只是墨枫异没想到这人也来找自己。他安心地松了松手里的剑。
　　此时已然能够看清来人，白衣青纹，玉束黛佩，虽然素净，纹料却明显能看出是上品。那少年也不是从前模样，墨枫异当然认不出，荀粲长开了更显得英俊潇洒，他似乎比墨枫异还要高一些，眼睛是真的很亮，也是真的温柔如水，像极了他们旁边平静的湖水。
　　墨枫异呼吸一滞，语气带着不自觉的急切:“你是荀粲？”
　　“当然了，干嘛骗你？”荀粲走到亭里坐下，然后看着那人回答道，他以为墨枫异记得自己，但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忘了，荀粲心里不很高兴，语气也是淡了些。
　　“你怎么认出我的，我都看不出你的样子了。”墨枫异满心好奇，他何止记得荀粲，这是他从前最要好的伙伴。
　　荀粲顿时觉得自己在跟一只驴对话，他扶额道:“不需要认，全宫上下除了我没人配剑，而你前天刚回来，当然只有你。”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驴又问道:“哦..这样啊，那你为什么配剑，你又怎么知道我前天回来的，难道皇上昭告天下了？”
　　荀粲很是有些对他的脑子产生怀疑，墨枫异长得这么好看，跟他的蠢笨真是不配呢，他只能说:“当然没有，只是这些消息在皇城本来流通就快，你只要回来我就能知道，我自小习武，配剑不奇怪。”
　　其实墨枫异只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
　　墨枫异坐下就开始吃桌上瓜果，也不见外，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我知道你自小习武，可是你们朝廷中人不是从来不配剑么，只有江湖中人才这样啊。你们习武不都用斧钺钩叉，刀枪棍棒什么的么？还说什么剑很短很重又容易伤到自己。”
　　他一直觉得这些个官宦子弟都一个德行，荀粲不例外，毕竟过了十年，现在的荀粲未必和从前一样。
　　荀粲回答他道:“配剑确实不常见了，不过我喜欢，并且用起来也方便。”
　　墨枫异更好奇了，咬着苹果问:“那你这配剑有名字吗？”
　　荀粲挑眉:“倚威，你呢？”
　　墨枫异撑着下颚，饶有兴味地开始在心里琢磨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才继续问:“你这名字自己起的吗？挺好听的。”
　　“我师父赐给我的剑，她起的。”荀粲看着眼前人兴奋的样子不觉好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的剑叫什么？”
　　墨枫异才愣过神来:“合纵连横，它叫纵横，我从离开皇城登上磐啸台的时候我爹就把这剑给我了，我自己给它起的名字，怎么样？”
　　荀粲一笑:“好名字。”
　　他伸手示意:“给我看看行吗？”
　　墨枫异没有犹豫便递了出去，荀粲细细抚上剑套纹路，又一把把剑抽出，那剑刃处锋芒，剑身长直，他不觉提起嘴角:“好剑。”
　　墨枫异见他笑了，更是高兴:“你还有师父啊，我还以为你们习武都是一起在武典堂练的，他还会赐你配剑？”
　　荀粲对此不置可否:“你不记得我了，但应该还记得她，我师父就是嘉贵将军。此剑就是我束发之年她赐给我的。”
　　墨枫异当时就瞪大了眼，惊叹道:“你师父是玉芷？我当然记得那个母夜叉了，我当初刚刚习武她就每天训我，还好我后来走了，不然肯定要被她从小训到大。”
　　墨枫异对这个嘉贵将军十分印象深刻，此人为北易第一位女将军，行事果决，对墨枫异这一类顽劣小儿尤其狠辣，从小墨枫异谁也不怕，单单怕她一人，罚起人来简直六亲不认。
　　荀粲眼色一沉:“注意言辞。”
　　墨枫异点头，状似无谓道:“好好好我知道，我这不是对她印象太深了么，这么说你也是才拿到这把剑没两年啊，看来还是我顺手，我可是七岁就配剑了。”墨枫异知道这些后他就安心了，“那玉将军难道就你一个徒弟，怎么我看就你配剑？”
　　荀粲给墨枫异添了茶，这皇宫的院子配备的东西很足，墨枫异也丝毫不客气地接下，荀粲解释:“兵器都是自己选的，我选了剑。我其实也不算是她的徒弟，嘉贵将军并没有收徒，我只是叫她师父，其实她教的人很多，我跟着她习武也只有几年。”
　　墨枫异点点头，他知道玉芷其人，女将军不是浪得虚名的，玉芷的本事他见识过，这些年只会长进不会懈怠，荀粲在她的手下习武自然不会差，怪不得他刚刚没听见这人的脚步声，轻功已然扎实。
　　他不自觉地相信了眼前的人就是荀粲，丝毫不怀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很放心。
　　荀粲把墨枫异快吃完的的果盘拉到自己面前:“好了别吃了，等会儿宫宴有的是能吃的，时间也该到了，我们回去吧。”
　　墨枫异只好不情愿地放下最后一串葡萄，他还没能吃个半饱呢，况且宫宴能有多好吃，但他不好拂了荀粲的意思，便把自己的剑拿起来道:“行吧行吧，走走走。”
　　两人一路从院中往外走，基本没有什么人来往，此时宫中热闹的地方只有竖坤堂。墨枫异看着这些亭台楼阁，不觉感叹:“都没变啊，什么都跟以前一样，一到晚上啊，就冷冷清清的。”
　　荀粲:“这是皇宫，晚上自然不能随意外出，也就是你没有规矩，皇上也一直允许。”
　　墨枫异想想自己也笑了:“我昨天进宫见到他了，他老了些，不过还记着我。”
　　荀粲眨了眨眼睛，思索一下道:“十年了，当然会老。”
　　墨枫异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荀粲，我记得你的父亲....已经殉国沙场，你娘亲也...你后来被贵妃收养，这些年你一直留在宫里么？”
　　荀粲似乎并不意外他会问出来，只淡淡开口:“看来你也不是全都不记得，十岁那年我舅舅进皇城为官，把我接出了皇宫。后来是他一直照顾我，从前的荀府皇上还保留着，我依旧住在那里，今天来参加宫宴，也是舅舅带我来的。”
　　墨枫异了然，仍是别别扭扭道:“我不是不记得你了，只是都十年了，以前还小，如今见你的样貌已经变了自然认不出，况且你也不是因为我的样貌认出我的。我还知道你舅舅是公孙傲呢，可他不是一直在地方任职么？我还以为你一直养在宫中。”
　　荀粲点头:“是，本来我是交由贵妃娘娘照顾的，不过后来我舅舅听说，觉得不妥，就请旨回城把我带出宫了，现在只是时常进宫陪侍太子。”
　　墨枫异这下才敢再大声起来:“我就说嘛，不过就算你一直养在宫里也可以，你爹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是北易的功臣，好好照料你是应该的。”
　　荀粲侧头看了他一眼，才再悠然开口道:“出去可不要这么说，别人会多想的。今日你的言语已有许多不妥，可要注意，这里是皇城皇宫，很多人都盯着你。”
　　墨枫异艰难地撇了旁边人一眼:“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怎么你跟我爹一样一个劲儿要我言辞谨慎。”
　　荀粲被他这样一说就不再开口了。墨枫异也意识到这句话才是不妥，实在有些冒犯，现在的荀粲未必和之前一样包容他。墨枫异有些紧张，怕他生气，开始在脑中疯狂想下一个话题，然后他想起来了，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忙开口道:“诶，荀粲，话说今日为何要举行宫宴啊，这也没什么节日啊。”
　　荀粲没有很介意，这才徐徐而道:“皇上下旨让你和你爹回皇城就是因为皇长子娶亲，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不过为什么一个皇子成亲要这么大张旗鼓？”墨枫异看荀粲许久没有回他，心下戚戚，默默翻了一个白眼，“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此话不妥，你继续。”
　　荀粲这才接着说:“那是因为娶的人，是南式国的长公主，也就是前月刚刚册封的茵莎郡主。这是两国难得的和亲，又是皇长子第一次娶亲，两国都极其重视。”
　　墨枫异想了一想，半天才接到:“南式国的公主？我记得南式国的公主不是有一个已经在三年前进宫了么？也是册封了郡主啊，叫江芒对吧。”
　　荀粲点点头问:“她是叫江芒，但不是这个郡主，是她姐姐江芝和亲，郡主名讳不可直言。不过你久不在皇城中，怎么知道的？”
　　墨枫异简直觉得此人十分死板，但还是解释说:“就算不在皇城，江湖上消息可比朝中还灵通，多多少少了解一下。”然后他撇撇嘴:“你不也直接说了吗？还计较我。”
　　荀粲这才不再问，只反驳道:“我那是为了让你分清。”
　　墨枫异摆摆手:“诶呀行了，那也就是说南式国两个公主都来我们北易了？他们王上这么舍得啊？”
　　荀粲吸了一口气:“北易国力强盛，繁荣富足，别说两个公主了，再多也愿意送来，况且之前这个送来的郡主并不是和亲的身份，她已经被嘉贵将军收为义女了。”
　　墨枫异抿了抿嘴唇:“被她收为义女......我大概能想到这个郡主的样子了。”
　　荀粲挑眉，转头看向他:“我很好奇，怎么你的消息都是一半一半的，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
　　墨枫异哂笑一下:“我这都是江湖上的小道消息，不能当真，这才要问嘛。”
　　荀粲没理他这些话，继续道:“两国和亲，皇上重视，明日郡主便要进宫，所以在今日举行宫宴提前庆祝，算是一种仪式吧。所以你们也会在郡主之前先行进宫。”
　　“哦。”
　　荀粲疑惑:“怎么不说话了？”
　　墨枫异咬着下唇喃喃道:“不敢说了，怕你又觉得不妥。”
　　荀粲笑着摇了摇头:“你明白我没有怪你。”
　　然后墨枫异就开始点头，持续了一会儿，荀粲又道:“我听闻你也要去国子书院，什么时候？”
　　“大概要五月底吧，我跟皇上说了我水土不服，他也同意我先歇歇。”
　　荀粲道:“嗯，也好，不过也不可懈怠，国子书院学的东西可不少，我回头把最近要学的整理一份先给你，你先看看。”
　　墨枫异连连摆手道:“诶呀不用了，我本来就不指望能学什么，虽然要在皇城待一段时间，不过年前我肯定会回磐啸台的，我爹盟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待不了多久。”
　　闻听此言，荀粲只是点头，没再回话。
　　直到走回竖坤堂，他们也没再说话。墨枫异感知到这人心情似乎不很好，但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见面也没多熟，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在刚刚走来已经不远，没默然太久。

　　“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凌紫冥慌慌张张地从主殿跑出来，“宫宴马上开始了，在清点各府人数呢，你快进来。”她跑到墨枫异身旁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人。
　　墨枫异本来还在尴尬中，看到凌紫冥他才反应过来，拉过凌紫冥到荀粲身边:“紫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旧友，荀粲。荀粲，这是我妹妹凌紫冥。”
　　凌紫冥匆匆行礼:“荀公子好。”
　　荀粲也向她回礼:“凌姑娘好。”
　　“你快跟我进来吧，再不去叔父都要生气了。”凌紫冥赶忙拉着他就要走，也不管其他了，她看到这个和自家哥哥一样俊俏挺拔的人固然好奇，不过现下没时间让她多细赏了。
　　墨枫异闪都没闪开，被她扯得一个趔趄:“诶诶诶好好好，别扯啊! 诶，荀粲我们回见啊!”
　　荀粲看着兄妹俩进殿后，才准备往里走，他心底无声一句:
　　“好，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