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168、五

　　第二天殷霓虹醒来的时候，墨枫异早就已经出宫了，她瞪大眼睛一脸震颤。
　　她都跟墨枫异说了什么啊!
　　殷霓虹头痛欲裂，但并不影响她想去把墨枫异打失忆。
　　但墨枫异完全不知道危险将临，这边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荀粲回府之后就权当没见过这个人。
　　过了十五，明斐然和公孙嵩黎就要准备离开皇城，明斐然早就为接手末伏山做了准备，公孙嵩黎也预备让文禹盟助他一臂之力，也好为武林做个表率。
　　这时公孙嵩黎收到一封莫名的信件，他去让墨枫异也看看，墨枫异还感到不解，公孙嵩黎很有主见，几乎从来没有在这时候需要他的建议。
　　墨枫异接过信件，很长，他看了很久。
　　末了，他笑道:“这有什么好给我看的？你答应不就好了。”
　　公孙嵩黎摇头:“我还是想不通，风玄门和末伏山有关系吗？为什么长梧先生突然要资助拂闻先生接手末伏山？ ”
　　公孙嵩黎又把信给了明斐然看，明斐然和墨枫异一样的反应，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墨枫异淡声道:“不是末伏山，是冲羽山庄。”
　　明斐然笑道:“盟主，风玄门前任掌门是我师兄的毕生挚友，风玄门如今臣服文禹盟，文禹盟表示支持我，他们自然也愿意帮我，虽然说是末伏山，但江湖上谁人不知我曾是冲羽山庄的弟子呢？ ”
　　公孙嵩黎踟蹰不言，墨枫异又道:“你应该知道我师承百家，风玄门的前任掌门也是我师父吧？ ”
　　“那又如何？ ”
　　“我的每个师父都是武林大家，而他们互相也都认识，甚至有师出同门的。风玄门和冲羽山庄都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他们曾经也同属一家，但冲羽山庄日渐壮大，大概在近百年前与风玄门割裂开自立门派。现在的风玄门就和溯洄阁一样不喜欢江湖上的各家争斗，只潜心修行武艺，虽不搏名，却受到整个武林的认可和尊崇，我那个掌门师兄洛玄其也是一样的。”墨枫异低声道，“为人正派，恪守本分，我师父百年之后他理所当然做了下一任掌门，一切都应该顺其自然的。但我清楚地记得一件事，当年我派裴知许去遣散冲羽山庄，但他们怎么会听话？而那个时候，是风玄门帮裴知许很快在一月之内解散了他们。之后我被各家质问攻击，唯有风玄门没有对此过问过一句话。”
　　“我当时很奇怪，按理来说风玄门这样的名门正派，应该第一个来讨伐我。”墨枫异笑道，“但我还记得我那师兄的性子，他比阿遣还要死板，但实在是明理之人。焰灼你这些年肯定也能看出来。”
　　后珂却又不解，“可是如果当初风玄门愿意帮忙遣散冲羽山庄，如今为何又支持重聚？ ”
　　公孙嵩黎却早已了然于胸，“当年与现在自然是不一样的。”
　　公孙嵩黎笑着把同信件一起送来的东西交给明斐然，“这些是银票，还有许多风玄门的物资已经送去了末伏山，明细也在里面了。”
　　明斐然毫不犹豫收下，“他倒还有良心。”
　　解决了这些，明斐然美滋滋走了，公孙嵩黎却坐下问:“我还有一事不明。”
　　墨枫异挑眉。
　　“长梧先生当年为什么会认输？ ”公孙嵩黎不解，“我一直没想通，这些年交集也不深不好去问。宗士您肯定比我了解他，您知道为什么吗？ ”
　　墨枫异看了一眼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荀粲，两人相视一笑，墨枫异开口道:“对你认输，自然是因为你强过他。”
　　“怎么可能! ”公孙嵩黎几乎跳起来，“当年的我？ ”
　　墨枫异笑道:“洛玄其跟阿遣一样是刚过束发之年就加称了的少年大侠，阿遣不去攀登炼阳顶是因为戚师父担心不许，而洛玄其不一样，他从来没去过，哪怕试一试。”
　　“......为什么？ ”公孙嵩黎小心翼翼地问。
　　公孙嵩黎记得自己在加称后去过炼阳顶，他当然没上去，可是他一加称就迫不及待了，为什么洛玄其不去？
　　“因为他没那个心思。”墨枫异轻笑道，“他有才华，有功夫，有抱负，但没有野心。他和阿遣不一样，阿遣是完全不想留在武林，但洛玄其只想发展风玄门而已，其他的他不在乎，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出手。”
　　公孙嵩黎蹙眉:“所以当年他是因为反正本来也不想当盟主才放弃认输的吗？”
　　墨枫异无奈:“你还不明白吗？洛玄其想当这个盟主，他当初没和我争是因为他信任我的能力，我辞位之后他觉得后继无人才站了出来，而有了你，他当然要退出，因为你有破釜沉舟成为盟主的决心。”
　　墨枫异站了起来，拍片公孙嵩黎的肩:“嵩黎，你远比他合适，别妄自菲薄。”
　　公孙嵩黎思索了一下，又问:“那风玄门如今是打算与冲羽山庄重修旧好吗？他们这些年都不问世事，自我继位很久没听说过风玄门的消息了。”
　　墨枫异耸耸肩:“这我可不知道，你是文禹盟盟主，你有权对此询问的。”
　　公孙嵩黎眨眨眼:“那之前风玄门和文禹盟除了遣散冲羽山庄之外，还有别的往来吗？ ”
　　墨枫异道:“下发紧急召集令的时候，风玄门一直很及时......还有，洛萦染你还记得吗？她是洛玄其的族妹，也是风玄门的亲传弟子。我当年觉得她颇有悟性，所以收来文禹盟为我办事成为暗卫。”
　　公孙嵩黎震惊不已，面具都遮不住他剧变的脸色，“不会吧! 您当年可是处决了洛萦染的......”
　　“所以呢？ ”墨枫异还是笑着，“我处决洛萦染灭了缀锦斋之后，收到了洛玄其的来信。”
　　“他应该不是怪您吧？”公孙嵩黎试探着问。
　　“当然不是，洛玄其也没想到洛萦染会糊涂至此，背叛我私通外敌。可是他说，他不会把洛萦染从宗族除名，她曾经是风玄门非常优秀的弟子，即便走了错路，风玄门也有教养的过失，并不能完全怪她。”墨枫异摇摇头，“洛玄其代她向文禹盟请罪，不过我没回他。”
　　公孙嵩黎不解，“为什么？ ”
　　“洛萦染曾经是我的左膀右臂，帮我守着皇城这个最重要的文禹盟据点，但后来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和她是谁没有关系，也没必要纠缠于此。”墨枫异说到这个脸色微沉，似乎还是不愿多提，“洛玄其知道洛萦染对我的执念，知道我对她的信任有风玄门的因素，但我不想把这些怪在风玄门身上。”
　　公孙嵩黎点点头:“洛萦染是咎由自取，的确与风玄门无关，但长梧先生是担心宗士您会因此自责，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洛萦染叛变，于是干脆先认错了。”
　　“就你聪明。”墨枫异颇有些感慨。
　　公孙嵩黎会心一笑。

　　明斐然和公孙嵩黎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所以第二天就准备告辞，墨枫异和荀粲照例要送他们。
　　明斐然笑道:“师侄，原本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这样称呼你了呢。”
　　墨枫异浅笑:“师叔，我原本也以为你不愿意被我这样称呼。”
　　明斐然长长地呼吸一下，问道:“我当年那么恨冲羽山庄，一定要它灰飞烟灭，现在却要重聚，师侄不好奇吗？难道我真的不恨他们了吗？”
　　“那师叔放下了吗？”墨枫异顺着意思问。
　　明斐然松松一笑，“没有。”
　　墨枫异倒是不惊讶:“所以是为什么？ ”
　　“师兄的《疏邈略》，你看过了吗？ ”
　　墨枫异摇头:“未曾。”
　　明斐然笑道:“那本书是师兄毕生所学的精华，我这些年读过多遍，但可惜不能完全参透，所以想召集曾经的同门问一问，看他们懂不懂。”
　　墨枫异听完心中一动，“那师父定然可以安心了。”
　　“冲羽山庄也不是那一本书能讲完的。”明斐然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师兄在《疏邈略》里的第一页就写到: ‘所以立者，为其善理；所以长者，为其善道；所以为者，为其善用。’有许多冲羽山庄曾经丢了的东西，要慢慢找回来。”
　　墨枫异眼睛瞬时酸涩，“太好了。”
　　后珂又是拉着墨枫异依依不舍，“师父，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回磐啸台看看呀。”
　　墨枫异摸摸他的头发，“以后有机会吧。”
　　说罢公孙嵩黎就识时务地过来拉住后珂，示意他别再坚持。
　　后珂眨巴着眼睛只能作罢。
　　墨枫异没有再说话，只是荀粲向他们点点头，于是公孙嵩黎拉着后珂上了马车。
　　墨枫异回头问花遣子:“你呢？要走吗？ ”
　　花遣子淡声道:“等你康复吧。”
　　墨枫异撇撇嘴，那肯定这辈子他都不用走了。

　　他们回了府，花遣子刚下马车就看见了在荀府摆上椅子安坐的殷霓虹。
　　“墨枫异你怎么回事？你们家的家丁居然还拦着我吗？ ”殷霓虹翘着腿，似是安闲，美丽的脸吸引了周边不少人的侧目。
　　墨枫异眼神不似从前，甚至还没看清殷霓虹就先听到了声音，倒是花遣子一愣，面色微变。
　　荀粲扶稳墨枫异，开口道:“是我们待客不周，霓虹姑娘请吧。”
　　殷霓虹悠然起身。
　　墨枫异这才反应过来她在这里，问道:“霓虹姑娘有事找在下？ ”
　　殷霓虹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花遣子的，但像没看见一样对墨枫异说:“当然是找你有事。”
　　墨枫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进去说吧。”

　　墨枫异坐下喝了一口荀粲倒的热茶，身上才开始回暖，荀粲往他手里塞了一个暖炉。
　　“让你早上不带。”
　　墨枫异一笑，荀粲转身出了门。
　　殷霓虹瞥了一眼，屋里只剩他们两个。
　　墨枫异缓了一会儿问:“还有话对我说？ ”
　　殷霓虹看了他许久，愣怔道:“你现在身体这么差了吗？脸色也这么白。”
　　墨枫异没有回答，前夜殷霓虹心事重重没怎么注意他，现在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墨枫异真的重伤未愈，只是出了趟门，他怎么会需要缓这么久？
　　不过殷霓虹也没再纠结，又问:“花遣子怎么会来皇城，他这些年经常来吗？ ”
　　墨枫异这才开口:“他来皇城你不知道？ ”
　　“我怎么会知道......”殷霓虹下意识否认，“算了不说这些，我昨天头疼没来找你，今天过来就是警告你，无论我跟你说过什么，你都要通通忘掉，当我没说过就好。”
　　“是吗......”墨枫异淡笑，“难道霓虹姑娘还担心在下会说出去？ ”
　　这个殷霓虹自然不担心，只是对自己莫名其妙对墨枫异吐露心声很不虞。
　　“反正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殷霓虹硬声道，“所以花遣子为什么会来？ ”
　　“当然是为我。”房里炭火充足，墨枫异身上舒坦了不少，“不然呢？ ”
　　殷霓虹神色一躲，马上开口道:“他还会回悬静观清修吗？ ”
　　墨枫异完全不惊讶她了解花遣子之前的行踪，玩味道，“这你应该问他。”
　　殷霓虹冷笑一声:“我问过，他不说。”
　　墨枫异抬眸，殷霓虹继续道:“他怨我，不想理我，我只知道他几月前离开了悬静观，没想到他会来皇城。”
　　墨枫异没料到她如此直接，愣住了。
　　“墨枫异，你觉得他还会回悬静观吗？ ”
　　墨枫异抬眸看她，居然从这个随时都镇定自若的女子眼中看出了慌张。
　　墨枫异还是笑着，“我说过了，你该问他。”
　　“可是......”
　　“霓虹，你从前如履薄冰般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还是不愿意大胆一回吗？ ”墨枫异眼中微光流转，“既然已经辞官来了北易，就该真的下定决心。”
　　殷霓虹蹙眉，“你怎么会知道？ ”
　　说罢她就暗自恨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墨枫异这厮一向通晓所有消息。
　　墨枫异玩味道:“既然都已经辞官了，何须让阪奈王过半年再宣布？ ”
　　殷霓虹终于坦白叹道:“哪有这么简单，我这些年掌握了太多机密，骤然辞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王上要等彻底制衡他们再宣布。”
　　“他倒是想保全你，想让你全身而退。”墨枫异淡声道，“不过你这样做对阪奈王也好，不然别人会一直以为他是个傀儡。”
　　殷霓虹点点头，“我当初解散了新雁过妆楼，现在又辞了官，好像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我。”
　　墨枫异支着脑袋不言语。
　　殷霓虹撇撇嘴，“真没劲，我在这儿跟你废话什么。”
　　墨枫异一笑，殷霓虹毫不犹豫撇下他风风火火出了门。
　　真是个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女子，墨枫异看着她潇洒的背影，终于明白为什么花遣子这么多年都对她念念不忘。
　　荀粲端着盘子进来，“殷霓虹跑这么快做什么？你跟她说什么了？ ”
　　墨枫异伸手从盘子里拿糕点吃，顺势靠在荀粲身上说:“殷霓虹可真厉害，说当楼主就当楼主，说投靠朝廷就投靠朝廷，说解散就解散，说当官就当官，现在又说辞就辞。”
　　荀粲捏了一下他的腰，惹得墨枫异颤栗，“你倒是对她很欣赏啊。”
　　墨枫异吻上他，缠绵许久才放开，“你难道不欣赏吗？ ”
　　荀粲眼神清澈:“你不也这样吗？ ”
　　墨枫异一愣，荀粲笑着把他抱起来。

　　殷霓虹出了门，直奔后院。
　　花遣子还没进门，站在院子里盯着池塘，听到声响蓦然回头，眼神落到她身上。
　　殷霓虹心口一颤，冲过去一把抱住他，把头埋进他的胸口。
　　花遣子身形很稳，只是没有预料地晃了一下，他没有推开殷霓虹也没有动，只是神色很惊讶地站着任她抱住自己。
　　殷霓虹很快放开，明媚一笑道:“心跳好快，这下你骗不到我了。”
　　花遣子眨着眼睛愣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殷霓虹直接说道:“我辞官了。”
　　花遣子也没开口。
　　“我是来北易找你的。”
　　花遣子似乎张了张嘴巴。
　　“我找到你了。”
　　花遣子终于开口道:“我知道。”
　　只这一句，殷霓虹安静了下来。
　　“我都知道。”
　　殷霓虹愣怔问:“知道什么？ ”
　　“这些年。”花遣子温声道，“关于你。”
　　殷霓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气息还不稳。
　　花遣子走近一步拉起她的手，“霓虹，你终于打算往前走了吗？ ”
　　殷霓虹似乎还是不解。
　　“从前你的一切都是为父亲或者母亲的期许，如今终于要为自己了吗？ ”
　　“你在说什么......”
　　殷霓虹眼睛湿润起来。
　　花遣子眼神太温柔，殷霓虹不禁沉溺。
　　“我能吗？ ”殷霓虹不经意问，连语气都是酸涩的。
　　花遣子把她揽进怀里。
　　“他们不会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殷霓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过了几日，花遣子说他也打算启程。
　　墨枫异斜睨着他，“不是说要等我好了吗？ ”
　　“难道没好吗？ ”花遣子似乎还很认真。
　　墨枫异堵着一口气，“走就走吧。”
　　花遣子笑道:“枫异，我不会离开你。”
　　墨枫异瞪着他问:“你是为我来的皇城吗？ ”
　　“自然是为你。”
　　“是为我留在文禹盟的吗？ ”
　　花遣子非常郑重又无奈地点头。
　　墨枫异这才满意。

　　墨枫异懒得送他们，殷霓虹进了荀府，径直走过来看着墨枫异。
　　墨枫异蹙眉:“你不会真要把我打失忆再走吧？ ”
　　“你......好好养着。”殷霓虹又回头对荀粲说，“我要是下次回来再看到墨枫异是这个鬼样子，我就和花遣子一起不放过你。”
　　荀粲一笑，“好。”
　　说罢殷霓虹头也不回地朝花遣子走去，两人一起离开了荀府。
　　殷霓虹满心激动，“我们去哪儿？ ”
　　“有打算吗？ ”花遣子弯了眉眼。
　　殷霓虹摇摇头，“我从前什么都有计划有安排，现在不想了。”
　　花遣子笑道:“那我带你去看看和溯洄阁樱花一样美的风光吧。”
　　殷霓虹笑得灿烂，“紫冥和我说过许多北易的地方，我都想去。”
　　花遣子没有犹豫，“好。”

　　他们走后墨枫异也还盯着门口没动，荀粲没有打扰他，只是低头批阅公文，不时抬头看看他。
　　墨枫异忽然出声道:“我听说......其实当年殷庄是打算娶冷卉的。”
　　荀粲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
　　墨枫异又怔忡许久才开口，“是冷卉不愿意。”
　　荀粲停笔，“为了新雁过妆楼？ ”
　　“或许吧。”
　　墨枫异不知道这种传言能不能当真，更不知道冷卉或者殷庄的想法，但如果当初殷庄真的要立她为王后，冷卉为什么会拒绝？
　　为了新雁过妆楼？
　　还是为了殷庄？
　　墨枫异还在愣神，荀粲过来坐在他身边暖手。
　　“别想了，至少殷霓虹不用向她母亲一样。”
　　荀粲也拉过他的手一起烤火。
　　墨枫异看着荀粲安静温和的神情，周身都被暖意包裹。
　　“如此便好。”
　　墨枫异把手中的书信交给荀粲。
　　“这是之前殷霓虹为我写的诗的后面两句，阿遣替我写的，我还以为他忘了呢。”
　　荀粲打开看过便是会心一笑。
　　繁华终为烬，乱世踏千尘。
　　山月千百转，惟留相思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