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146、隔绝

　　凌紫冥终究是没有落泪，方才的心痛和想嗜血杀戮的挣扎也悄然散去，能够这样安心地躺在墨枫异怀里，她真的不必为自己伤悲。
　　墨枫异眼睁睁看着凌紫冥闭上眼睛，他耳边忽然一片轰鸣，一切都消失了。
　　他能感知到自己在嘶吼，在叫喊，最后逐渐转成呜咽，可他什么也听不见。
　　“.......哥哥来带你回家......”墨枫异浑身发软，险些抱不住凌紫冥，可他一直看着怀里的人，似乎她还能睁开眼睛，墨枫异现在什么都靠本能，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想带她走，他只想知道凌紫冥要对他说什么。
　　他的哭泣和悲伤都是不由自主的，他不想对凌紫冥哭的，那样一点也不像个当哥哥的样子。
　　“丫头......对不起.......哥哥应该再早点来.......哥哥这就带你回去......”
　　墨枫异把那纤弱的身体扣在臂弯，妄图最后温暖她的身体。

　　殷霓虹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崩溃的墨枫异和断了气的凌紫冥以及满地尸陈。
　　“父王! ”殷维祯一瞬间惊惧地喊了一声，把正在发愣的殷霓虹喊醒。
　　墨枫异抱着凌紫冥丝毫反应也没有，只是在殷维祯飞奔过来和一众侍卫包围他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头。
　　“墨枫异......你们杀了王上？ ”
　　殷霓虹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可她还是忍不住问，这个墨枫异怎么这么蠢？
　　“是他......逼死了紫冥。”墨枫异眼泪还挂在脸上，声音却是沉稳阴冷。
　　“他是阪奈王。”殷霓虹看着被鲜血染了半身的凌紫冥，忽然不怎么忍心再说，可她依旧道，“你今日杀了他，北易和阪奈会永远为敌! 如若这般结局你又何苦要来这里遭这一趟罪？ ”
　　殷维祯更是疯魔般哭喊道:“墨枫异......我一定要杀了你! 来人! 给我杀了这个贼人! ”
　　说着那一众侍卫就要上来，墨枫异根本不为所动，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些个侍卫还没上前，却见一道白光飞入，竟然是应该被关押着的花遣子!
　　花遣子不知怎么就解了穴道，找到了他的佩剑曙雀，直接以轻功进来，生生把这些大内侍卫一剑挥下。
　　殷霓虹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殷维祯咬牙切齿道:“你们杀了贺鞍......又杀了我父王......本太子一定要发兵北易! 我一定你们血债血偿! ”
　　花遣子却是走上前到墨枫异身边，看见凌紫冥的一瞬眼神都不对劲了。
　　“紫冥她......”
　　“阿遣。”墨枫异蓦然回头，眼里全是茫然和悲戚，“丫头没了......”
　　花遣子还没来得及表现情绪便被殷维祯打断:“墨枫异......你决计走不出这阪奈王宫! ”
　　花遣子漠然起身，从怀里拿出一大沓纸，声色温和却令人胆寒道:“太子殿下，我想你应该不能出兵。”
　　那纸被散落在殷维祯眼前，他在泪眼朦胧中抓起一张，转而眼中血红，奋力撕碎道:“这是假的! 我父王怎么可能私自修习蛊毒! 明明是这个蛊女杀了他! 明明是墨枫异害死了他! ”
　　花遣子淡然道:“阪奈王自近三十年前就开始找寻《斩髓策》，他为此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劳民伤财且不谈，更是踏上歧途为非作歹，这些皆是罪证。阪奈王早就派人去北易找过世子殿下，甚至当年的白道口一战便就是为找寻蛊毒而去，您希望这些被天下百姓知道吗？ ”
　　殷维祯红着眼睛瞪着他:“原来你们早有准备......我怎么说你甘愿被关押在阪奈几个月毫无怨言......原来就是为了等墨枫异来。”
　　花遣子却是面无表情继续道:“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看到了这些，就应该知道这一仗你们不能打，更打不起，你们得不到民心的支持，更遑论兵力。”
　　殷霓虹忽然笑了一下。
　　花遣子蹙眉回头，那人正笑着看向他。
　　“行檀先生......我真是小看了你。”殷霓虹恍惚地笑着，“我还以为你真是为我留下的呢，我还以为你是为我来的阪奈......”
　　墨枫异在此时冷哼一声，“殷霓虹，你是真不知道阿遣的武功，根本不会被所谓的封住穴道影响吗？ ”
　　花遣子又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拿下的，他虽然和墨枫异失去了联系，但人实在敏锐伶俐。既然出不去，自然要在王宫探查个遍，虽然牢里的守卫以为自己看守很严，花遣子却依旧能够来去自如，甚至早在这几个月里找足了能够保住墨枫异的东西，从他被扣押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墨枫异一定会来。
　　殷庄既然抓了墨枫异这么多年，他可不是个坐以待毙的蠢货，自然也给自己找过个种退路，这么多年收集殷庄修习蛊毒道证据当然是第一条该做的，他们等的就是今天。
　　殷霓虹冷笑道:“所以你在这里几个月......都是为了收集罪证，帮墨枫异脱身吗？ ”
　　花遣子神色清淡道:“自然。”
　　“你还说我骗你......你何尝没有骗我？ ”殷霓虹恍惚道，“更何况我没有骗你。”
　　花遣子眼神微动。
　　“你若是逃走了，殷庄真的会杀了我。”
　　花遣子不禁问道:“新雁过妆楼与阪奈社稷有功，他甚至之前想收你为义女......”
　　殷霓虹轻笑着摇头:“那不过是权衡罢了......新雁过妆楼大不如前，我早就不重要了。其实我也想杀他的，殷庄死了，我还应该谢谢墨枫异呢。”
　　花遣子微微蹙眉，却没开口问。
　　“他害死了我娘。”殷霓虹自言自语地继续道，“我娘救了他，为他生养子嗣，为他把新雁过妆楼变成王族的附庸......可他还是负了她......”
　　花遣子微微侧过头，定神地看着她。
　　“殷庄的确曾经打算收我为义女，封我为公主。”殷霓虹和他对视，“但我不愿当公主，因为我原本就是公主。”
　　殷维祯连眼泪都停滞了，他长着嘴巴不可置信道:“青烟姐姐......”
　　殷霓虹脸上浮现一丝动容:“花遣子......我真的没有骗你......”
　　花遣子却是淡下眼神，“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放了世子殿下。”
　　殷维祯还想站起来，墨枫异却回头冷声道:“殷维祯，你当初拿《斩髓策》拓本威胁我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今天吧？ ”
　　殷维祯一愣，“我不相信我父王会修习蛊毒......墨枫异，你就是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
　　墨枫异抱着凌紫冥的姿势一直没动，他只是道:“那就打吧，我到要看看今天有谁敢跟我打？你要是想让整个阪奈王族绝了后，大可以跟我打一场试试，反正如今我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正说着，花遣子就拔出了曙雀剑，似乎等着看谁敢上前。
　　殷维祯牙都要咬碎了，殷霓虹立刻道:“你们走吧。”
　　殷维祯怒吼道:“不行! ”
　　殷霓虹冷静道:“你们走可以，可是王上猝然崩逝，你们要给个解释，就像当初在通州一样。墨枫异，你不是很会编瞎话吗？现在再编一个吧。”
　　“阪奈王殷庄私自修习蛊术，不料引火自焚，不慎走火入魔，甚至杀了我妹妹。”墨枫异冷漠道。
　　殷霓虹嗤笑一声:“你是活腻了吗？如果我想，哪怕你和花遣子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走出阪奈! 我告诉你墨枫异，你想平安回到北易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杀了凌紫冥。”
　　墨枫异眼神一颤，死死瞪着殷霓虹。
　　“我没有! ”
　　殷霓虹却是笑道:“你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怎么想，如果你不想北易和阪奈开战，那么阪奈王就必须死在巫毒蛊女手中，而你，世子殿下，你就要大义灭亲，为除蛊毒亲手杀了妹妹，为王上报仇。如此这般，才不会招致阪奈对北易的恨，以此发兵。”
　　墨枫异脸上全是不甘和心痛，“我不会......杀我妹妹......”
　　“那就打吧。”殷霓虹冷声道，“如果你希望死更多的人，那你就为你的好妹妹守着这个好名声吧。”
　　殷霓虹知道自己足够残忍，她甚至不敢看一眼墨枫异怀里的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对不起凌紫冥了，可她没有办法。
　　墨枫异呼吸都在放慢，他看看自己怀里的人，一瞬间不知所措。
　　花遣子蹲下来抚着墨枫异的后背温声道:“......把紫冥交给我吧。”
　　墨枫异眨着眼睛看向他，“阿遣......我没有杀紫冥......”
　　“我知道。”花遣子温淡的声音非常令人放心，“是紫冥想保护你。”
　　墨枫异的眼泪一拥而出，可他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依旧迷茫地开口，“紫冥也没有想大开杀戒啊......是殷庄逼她这样的......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怪她......”
　　花遣子心下也是闷痛，但他只能保持冷静道:“枫异......紫冥不会怪你的......”
　　墨枫异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横流，“她会的。”
　　殷维祯还想上前喊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行吗! 我要你们陪葬! ”
　　殷霓虹立刻拦在他面前:“王上，您不能杀他们。”
　　“青烟姐姐......”殷维祯对这个称呼感到不可思议，“你叫我什么 ”
　　殷霓虹冷着脸色道:“既然先王崩逝，新王自然您。所以王上，请您放北易世子离开，北易皇帝也是才登基的，无论北易还是阪奈，都不可以再生战乱。”
　　殷维祯急切道:“他们杀了父王啊! ”
　　“先王是被蛊女所杀，世子殿下——”殷霓虹回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墨枫异，“——是为救王上而灭了蛊女，实在是与两国邦交有功。虽然蛊女是北易人还犯下大错，但毕竟世子已经表明了北易的态度，所以我们也不能步步紧逼才是。”
　　殷维祯被说得哑口无言却无法反驳，如今他爹不在了，他这个尚且还是孩子的人怎么打仗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墨枫异抱起凌紫冥，被花遣子护送着走出了王宫大门。
　　殷维祯哑着嗓子问:“青烟......你真的是父王的女儿吗？ ”
　　殷霓虹淡笑道:“当然不是，我不过是骗他同情罢了。”
　　“你为什么需要他同情 ”
　　“我不知道。”殷霓虹叹了一声，“不过王上，以后请您不要叫我青烟了。”
　　殷维祯更是不解，他刚刚好像听到墨枫异叫她什么别的名字了，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叫我霓虹。”殷霓虹淡声道，“冷霓虹。”
　　殷维祯问:“这是你的本名吗？ ”
　　“当然了。”殷霓虹笑道。
　　殷维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头失落地问:“你到底想放他们走 你是真的不想打仗吗？ ”
　　“王上，若果墨枫异死在了阪奈，北易和文禹盟我们都无法交代。”
　　殷维祯蹙眉冷哼一声，“是吗？你不是想放那个花遣子走吗？不然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不就是去找解药了吗？ ”
　　殷霓虹眼神黯淡了下来，她一直想忽略自己手中的东西，却发现她做不到。
　　殷霓虹慢慢伸出手，她手里都是那人不需要的东西，一瓶解药，和一只花结。
　　白色花结看起来已经有些老旧，甚至粗糙了，但能看出来主人很爱惜，多年过后也算得上整洁好看。
　　殷霓虹自嘲般笑了笑，她刚刚不是去找解药的，解药一直就在她的手中，她根本不需要找。
　　从她听说凌紫冥来了王宫，墨枫异杀了贺鞍之后，殷霓虹就知道花遣子一定会出牢房，只是她没想到原来那人根本不需要这些。方才殷霓虹奔去那里，却只见脏污的牢房案台上放着这样一只花结，大抵是谁不想要了，只是这花结纯白无暇，与那腌臜的地方格格不入，所以殷霓虹一眼就发现了。
　　殷霓虹攥着东西，只道:“让王上费心了，从今以后您便是阪奈王，让霓虹留在您身边吧。”
　　殷维祯仍然感到怀疑:“父王他......当真负过你的母亲吗？ ”
　　殷霓虹低下了头，再抬起时也是一笑:“我胡诌的，怎么还能骗到您 王室血脉何等尊崇，我这种风尘江湖的人怎敢高攀 放才是一时糊涂失了礼数，还望王上恕罪。”
　　殷维祯似有迷惑地沉默了下来，他看见殷霓虹拉起了自己的袖子，白皙的手腕上有一条红绳，上面缀着一颗琉璃珠。
　　那琉璃珠艳红如血，只是不再通透，似乎被抚摸过多次，但依旧夺目绚烂，和殷霓虹非常相衬，但她只是解下手绳，然后甚至不再留恋地多看一眼便砸到了地上。
　　琉璃珠清脆一响，与地上的血污融为一体。
　　殷维祯看着她似哭非笑的模样，不知道她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终于，巫毒蛊女死了，也算了了大家的一桩心事。
　　“蛊女终于死了！ 听说还是被绝枭宗士亲手杀了的。”
　　“绝枭宗士不是一直在包庇她吗？还为了她遣散冲羽山庄呢！ ”
　　“你不懂，谁让那蛊女胆大包天，竟然敢刺杀阪奈王，绝枭宗士身为北易世子，当然容不下她！ ”
　　“绝枭宗士真不愧是绝枭宗士！ 就和当年的天辉宗士一样铲除蛊毒！ ”
　　“是啊！ 原本还以为他被蛊女迷惑了，武林中都失望至极，看来他还是明事理的，可算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
　　“这下文禹盟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唉，好不容易等到他杀了蛊女平定祸乱，绝枭宗士却辞了文禹盟盟主之位。”
　　“你说什么！ 为什么啊！”
　　“谁知道啊，文禹盟刚刚下发的诏令，要重新选盟主了！ ”
　　“或许是杀蛊女的时候被她伤了吧。”
　　“这才刚刚重新博得江湖中人的敬仰，又闹这么一出，真不知道这个绝枭宗士怎么想的。”
　　“总之这江湖是安静不下来了，文禹盟重新易主，以后哪里还有他墨枫异的容身之地？ ”
　　“他杀了蛊女乃是武林英雄，自然该有容身之地。”
　　“你可别傻了，只有当了文禹盟盟主才能号令群雄，你以为大家敬仰他是因为什么？不就是登上了炼阳顶又当了盟主吗？你还以为一个蛊女就能让大家永远信服他啊？ ”
　　“看来武林的天要变了。”
　　“绝枭宗士当盟主也这么多年了，他也该知足了。”
　　“听说那凌家女儿原也出身名门，合该是个富贵千金的，家道中落也就罢了，谁知竟还包藏祸心做了蛊女，亏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倒没什么好命相。”
　　“谁说不是呢，就是贪心不足。”
　　说罢散场，饭过桌空，谈资也就新鲜一时。

　　磐啸台，墨枫异把凌紫冥葬在了后山。
　　他早就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北易，也忘了怎么回的磐啸台，似乎是阿遣在打点一切，墨枫异就只负责发呆。
　　原本他不想把凌紫冥带回来，毕竟颠簸非常，可他知道凌紫冥一定想看晚霞，他也不舍得让凌紫冥孤零零地待在阪奈。
　　他在后山陪了她一天，这里是看晚霞最好的位置。墨枫异身边放着一个摇篮，里面的婴孩乖巧安静，只是一直眨着眼睛看着墨枫异。
　　墨枫异逗弄着孩子，映年放肆地笑了起来。
　　“师父......”后珂轻声唤他，墨枫异恍然回头。
　　“怎么了？ ”
　　后珂大着胆子把东西拿了出来，“这是之前紫冥姐姐给映年绣的平安福......只绣了一半。”
　　墨枫异轻笑一声:“那丫头一向不会这些细致的活儿......真难看......”
　　后珂苦涩道:“这个没做完......是因为她先给您绣了一个......可我不知道她放到哪里了......她好像是准备亲自给您的......”
　　墨枫异愣住，下一瞬又笑了。
　　“我知道在哪儿。”墨枫异又看向那摇篮里的孩子，“丫头......我们真不愧是兄妹。”
　　后珂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墨枫异这幅样子他担心得紧。
　　墨枫异看着墓碑上刻的寥寥几个字，浑身被这入冬的风吹得冰凉。
　　曾只愿平安喜乐，谁又料世事无常，终是身死他乡，梦断莲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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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霓虹的确改名了，但为了大家看起来顺眼方便，写的时候旁白还是原名殷霓虹，只是对话的时候名字会变，不过她永远是霓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