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齐天新娘

145、蛊毒

　　墨枫异摸索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他整整一夜无眠，花遣子自然是陪着他。
　　“我记得之前陶疯告诉过我，他很早就得到过《斩髓策》，不过仅仅是下册的一部分。”墨枫异毫无睡意，却眼底血丝满布，他一点点抽丝剥茧地回想近十年前那个差点掐死他的人说过的话，墨枫异感觉自己就像把旧伤撕开，虽是想起了受伤的原因，却也再伤了一次甚至鲜血淋漓不能愈合。
　　“他后来到了皇城想把我偷偷带走，但被先帝追杀......他自然是很早就拿到了那个拓本，这说明这个拓本肯定也在阪奈王手中。”
　　花遣子淡声道:“牢房除了正门后门这两个明显的出口以外，还有暗门五个，地道四条，甚至还有其他囚犯没有打通的出口十几条，东南方居多。守卫每两个时辰交班一次，昼夜不歇，期间空闲不会超过半刻钟，午饭晚饭前后也约有半刻是无人值守的。”
　　墨枫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一起去找，让他无话可说。”
　　花遣子点了点头:“只要找到他藏匿巫蛊论述的证据，加以威胁，阪奈应该是不敢发兵的，毕竟百姓从来不能接受这种东西。”
　　墨枫异冷笑了一声:“我觉得对他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来说，威胁都没什么用了，要他不发兵只有一个办法......”
　　花遣子蹙眉:“你不能杀他。”
　　墨枫异撇撇嘴耸肩道:“我当然不能......但他如果暴毙什么的......”
　　“枫异! ”花遣子实在怕他乱来，“这关系到两国邦交，你一定——”
　　“我知道我知道......”墨枫异觉得逗他实在没意思，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吧。
　　可是这都快午时了，今日殷庄为什么不去让他杀人驱蛊了？
　　墨枫异隐隐觉得奇怪，以往殷庄都恨不得不上朝也要研究蛊毒，怎么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墨枫异跟花遣子使了一个眼神，他起身笑着喊:“守卫大哥，我渴了。”
　　那守卫朝他犯了一个白眼，端来一碗水:“喝吧喝吧，这可能是最后一口水了。”
　　墨枫异呛到:“怎么，难道王上要杀我？ ”
　　那侍卫嗤笑一声:“也不怕告诉你，听说是什么蛊女来了，王上当然不需要你了。”
　　墨枫异和花遣子当即一愣。
　　墨枫异转而阴笑着开口:“是这样啊......”
　　墨枫异的笑意渗着血，他喝干碗里的水，笑眯眯地再道:“大哥谢谢啊，给你。”
　　那侍卫走过来准备接过碗，却在接触到碗的那一刻，手腕被墨枫异抓住，墨枫异迅速把他拉着往牢房杆子上狠狠一磕，那人瞬间迷迷糊糊地要倒地。
　　旁边还有几个侍卫，见此情形大喊一声:“有人闹事! ”
　　说着一拥而上。
　　墨枫异眼看着那些刀枪向他刺来，他眼神一凛，直接握住刀刃，手中冒血。
　　那侍卫脸色一变，墨枫异竟是直接折断了锋利的刀刃! 径直向他胸口插进去!
　　墨枫异再看向另外一个试图进来对他用刀的人，那人估计没料到墨枫异力气如此之大，反应如此之快，他还没拔出刀就被墨枫异夺下反被杀。
　　墨枫异就这样在牢房里把外面几个看守都放到在地，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觉得因为这几个杂碎受伤真是划不来。
　　墨枫异从他们衣服里摸出钥匙，喘着粗气颤抖着打开房门，回头要去搀花遣子起来。
　　花遣子却是不肯，他微微抬头看见墨枫异眼底的血红，只是道:“快去找紫冥，我不会有事。”
　　“阿遣，就现在。”
　　墨枫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眼人就不见了。

　　墨枫异在牢房里一路畅通无阻，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心里只是盼着凌紫冥没事。
　　不料他刚刚要出牢房大门，却看见了贺鞍正倚靠在门口懒散地看着他。
　　“呦，这不是世子殿下吗？您打算出去跟我说一声就好，何必劳累自己呢？ ”
　　墨枫异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狰狞可怖，但贺鞍也只觉得他是泥菩萨过河。
　　“滚开。”
　　贺鞍眉头一紧:“怎么，还跟我摆官威呢？你以为你是谁？ ”
　　墨枫异一脚踹上去，贺鞍当即吐出一口血往后飞去，撞进侍卫堆里。
　　“狗娘养的混账! 给我上! ”贺鞍咳出一口血愤恨交加地吼道。
　　身后一众侍卫涌上前来，墨枫异随手拿了一把刀，果然劣质兵器不大趁手。
　　贺鞍见他似有杀意，已经十几个人都倒下了，心有惊悸便大喊:“墨枫异! 休要放肆! 你这样是不想活了吗! 是想北易和阪奈从此为敌吗! ”
　　墨枫异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我妹妹有事，那么谁也别想活。”
　　贺鞍瞬间后背冒冷汗。
　　墨枫异眼看握着刀向他走来，贺鞍一瞬间以为他是地狱来的鬼魅。
　　“你......你不能杀我......我可是阪奈的将军! 你这样王上不会放过你! ”
　　墨枫异根本不想跟他废话，一刀钉上他的左肩，贺鞍痛得当即大叫一声，脸上刚刚吐出的血与肩头交相辉映，和地上几十人喷涌的血也融合在一起。
　　“这几天杀的人够多了，你们王上应该会满意。”墨枫异眼里微动发颤，“他不是喜欢我杀人吗？如今可算应了他的心意。”
　　贺鞍眼看他要疯魔，心里害怕道:“蛊主......墨枫异你就是要走火入魔了! ”
　　墨枫异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他踩在贺鞍的胸口上，大刀一挥，这里的障碍终于被他清除完了。
　　墨枫异连回头吐口唾沫的时间都没有，他身上脱力，恍惚间扔了刀便踏过那些尸体铺成的路，没有犹豫地往王宫走去。

　　王宫。
　　凌紫冥看着那大殿上的人，他也同样看着自己。
　　“你说你是蛊女？ ”殷庄感到一阵疑惑，他哪里知道真伪。
　　凌紫冥抬头眼神淡漠:“人尽皆知的事，难道王上不信吗？ ”
　　“那你为何要来？ ”
　　凌紫冥淡笑道:“王上忘了吗？我哥哥还在这儿呢。”
　　“你打算拿自己换他？ ”殷庄冷笑一声，“你们到底谁是蛊主？ ”
　　凌紫冥仍是笑的，甚至音色娇弱:“王上......您想见识一下什么叫下蛊吗？ ”
　　殷庄身子都动了一下:“你当真会下蛊？ ”
　　凌紫冥笑意不减，她似乎隐隐约约能够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但现在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凌紫冥看向大殿上的侍卫，她勾勾手指，殷庄便也让那侍卫过来。
　　凌紫冥轻松伸手，她现下掌心发黑，甚至凌紫冥觉得眼神有些模糊。
　　殷庄只见她向那侍卫胸口狠狠拍了一下，侍卫趔趄几步稳住身形，眼神瞬间失去了生气。
　　凌紫冥不禁发笑，看来真是简单啊。
　　为什么她从前要这样克制自己呢？
　　杀人，下蛊，走火入魔，都是这么简单啊。
　　而且心里真舒畅，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
　　凌紫冥看向自己的掌心，再看看眼前的活死人，更是笑得灿烂。
　　殷庄浑身震颤，他期盼了如此多年的事就在眼前，简直就是如愿以偿，他激动地奔下王座，小跑着来到凌紫冥面前。
　　“你真是蛊女! ”殷庄无限欢喜道，“居然真是你! ”
　　凌紫冥无所谓地动了动手腕:“放了我哥哥，我来换他。”
　　殷庄冷笑一声:“既然你来了，难道还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
　　“所以我只让你放了我哥哥。”
　　殷庄更是感到可笑:“本王原本听说你们兄妹感情甚笃，墨枫异为你不惜与文禹盟为敌，本王还不信，看来如今不得不信......所以若是墨枫异在本王手里，难道还用担心你不听话吗？ ”
　　凌紫冥蹙眉:“所以王上这是不肯放人了？ ”
　　殷庄满意地笑道:“看来只要有了墨枫异，本王还是能够得到蛊毒。”
　　凌紫冥却是不怒反笑:“王上......恁听说过走火入魔吗？ ”
　　殷庄眼神一凛:“放心，本王不会让你轻易地走火入魔。”
　　凌紫冥感到可笑，也真的大笑了起来，最后笑累了才道:“原来王上如此天真啊......您听说过走火入魔还能克制的吗？ ”
　　“只要有你在，本王可以一点一点地把这些琢磨透了。”殷庄说着便笑了起来，似乎胸有成竹对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
　　凌紫冥眼里一片混沌，她真的已经开始恍惚，而且手脚发热，她知道这是下蛊之后的症状。
　　于是她回头对那刚刚的活死人开口道:“拔出刀，自尽吧。”
　　那人当然听她的，很快照做倒地。
　　殷庄更是高兴，看来传说的都是真的。
　　凌紫冥淡然回头，“王上可还满意？ ”
　　殷庄拍手笑道:“真没想到本王找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如今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意外。”
　　“王上想得到蛊毒吗？ ”凌紫冥挑眉道，“其实蛊毒......不仅仅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殷庄隐隐察觉她哪里不对劲:“巫毒蛊女......你这么多年难道都没再下过蛊吗？ ”
　　“其实下蛊......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凌紫冥眼中都透着迷茫，她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不可控地开口，“下蛊......是你亲眼看着那个废物为你所动，为你驱使......你就是睥睨万物的主宰......任何人都要臣服在你的脚下......”
　　“我要杀任何人都易如反掌......这世间万物都不能阻我......”凌紫冥笑得放开热切，可殷庄感到阵阵阴寒。
　　“你......这是......”
　　凌紫冥忽然抓住殷庄的衣袖:“王上......你想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中蛊吗？ ”
　　殷庄愤然想放开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
　　“中蛊......便是失去心神......你最重要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你甚至会忘记你所爱的人......”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
　　“王上不是喜欢蛊毒吗？怎么如今要怕？ ”凌紫冥笑着抓住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现在的她已然功力倍增，哪里还有对手？
　　“人本无罪......怀璧其罪，我这还不是美玉呢，你们就这样抢着要......这害了我这么多年的东西......你要便拿去吧! ”
　　殷庄害怕着喊:“来人! 护驾! ”
　　侍卫们攥紧刀枪犹豫着不敢上前，凌紫冥猛然回头，那几个与她对视的人立刻丢盔弃甲，不再挪动半步。
　　凌紫冥更是心悦，原来下蛊都可以这样简单了，虽然她现在什么也看不清。
　　殷庄颤抖着道:“你放开本王......本王可以为你找到解蛊之法......你可以控制它! 你不能走火入魔! ”
　　凌紫冥歪着头问:“王上......你不喜欢蛊毒吗？你不是这么多年都在找我吗？如今我就在你的面前，我就是蛊女，我就是那个你们找了一辈子的人，怎么你现在不想见我了呢？怎么你现在要提解蛊了呢？ ”
　　殷庄霎时没了声音。
　　说罢凌紫冥倏然松了手，她茫然地看向满殿寂寥。
　　所有人，除了她。
　　皆中蛊。
　　凌紫冥忽然撕心裂肺地笑了起来，笑得她五脏六腑都颤抖疼痛，她晃晃悠悠得站不稳，她看着那些人臣服于她，哪怕是那个所有人都怕的人，都跪倒在她面前。
　　“下蛊......这就是下蛊啊......”
　　凌紫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星点的光亮，她看向自己的手，已经从紫黑变到血红。
　　“都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凌紫冥忽然愤怒到了极点，她嘶吼着嚎叫着，在空旷的王宫里近乎疯魔。
　　她还能勉强看清这一地的血腥。
　　都死了，真好。

　　墨枫异猛地推开门，一股寒风冲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看到这个情形时只觉得全身血液在此时倒流发冷，他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
　　遍地尸横，血流浸染，凌紫冥浑身是血地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她举着不知是哪里拿的刀不知所措，双眼赤红手臂颤抖，直到看见墨枫异才露出一丝笑容。
　　“哥哥......”
　　墨枫异也同样扯了扯嘴角，艰难地开口“是......是哥哥......哥哥来了......丫头，把刀放下......哥哥来带你回家了......”
　　墨枫异居然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真的害怕这一幕，他真的怕现在的凌紫冥，哪怕他知道凌紫冥的刀绝对不会刺向他。
　　凌紫冥眼神一直很恍惚，她只能看见似乎是哥哥在向她走来，可她看不清。
　　“回家......”凌紫冥呓语道，但她现在脑袋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下意识地举着刀对着眼前的人，似乎她不该对着哥哥的，可她放不下这把刀了，她想杀人......
　　墨枫异伸出手压住自己心口的躁郁，试图稳住凌紫冥，“对，回家......丫头，把刀放下吧......现在只有哥哥在这里了。”
　　凌紫冥忽然悲悯地笑了一下：“你怎么才来......”
　　“是哥哥的错，是哥哥来晚了......把刀放下紫冥！ 不要被蛊毒控制！ ”墨枫异终于沉静不下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凌紫冥手中的刀，似乎那把刀晃动着就像在反复划破他的心，划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还冒冷风。
　　凌紫冥喃喃道，“太晚了哥哥......”
　　凌紫冥一直看不清眼前人，她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如此，可唯独不该是现在，凌紫冥一直颤抖着想放下刀，可另一个声音告诉她：
　　杀人吧，现在谁也不是你的对手了，谁也不敢谩骂斥责你了，杀了他们你就解脱了......
　　凌紫冥失神地看向不知堆了多少尸体的对面，她知道自己或许下一刻就会彻底走火入魔......
　　可是不能伤了哥哥啊......
　　凌紫冥忽然感到颓败，她是想大开杀戒的，可是为什么墨枫异也一定要在这里啊......
　　凌紫冥想着想着就感到心口一阵撕裂地疼，疼得她几乎站不住，身体晃动几下，连呼吸都停滞些许，凌紫冥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嘴角还带着笑。
　　墨枫异眼睛瞪大，全身如坠寒冰地狱。
　　凌紫冥抬起刀，只对他说了一句话，“看来......只能把映年交给你了......只是紫冥不明白，我从未负过天下人......为何他们这样对我......”
　　只见凌紫冥抬起手臂，锋利的刀刃顺着她的动作划破她的脖颈，赤红的鲜血打湿她的衣衫，墨枫异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缓缓倒在一片血泊中。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死死看着凌紫冥倒下，然后他不受控制地僵硬地往前走，每一步都是心碎。
　　最后墨枫异跪在凌紫冥面前，把那尚且温热的身体抱在怀里。
　　“哥哥没有......”墨枫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他完全不受控制，连凌紫冥都在笑，为什么他要哭？
　　“丫头......哥哥没有......你看看我，紫冥你看看我......”
　　凌紫冥一直睁着眼睛，现在她终于看清了眼前人，她只觉得心里舒了一口气，似乎非常放松，还好真的是哥哥......
　　“......对不起哥哥......我不能......再陪你回去了......”
　　我曾经追求过一个浪漫的诺言，如沤珠槿艳般美好，可诺言实现便如荒漠生花，六月降雪，我不再盼了，那余霞成绮的地方，是我唯一留恋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