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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祖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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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住了小半个月,一日午后,小憩间,冬梅匆匆进来将我喊醒,道:“老太太身边的祥福姑姑来了,请小姐只身往‘枝莲观’去一趟。”
乍一听,心中不免有些欣喜,又有些惶然。祖母如今已七十高龄,却已经在佛寺住了十年。十年前,祖母生了一场病,痊愈后精神便垮了,总说战府之人身上背负的杀戮太多,不肯与我们住在一起,执意要搬进山中居住。父亲拗不过她,只能将山间的一处小宅子买了下来供她居住。头几年每年的春节祖母还会回府上小住几日,只是等我十四岁随父亲与兄长到了边关后,祖母再也没回来过。我不知这是为何,却隐隐觉得此事与我有关,但明明当初她也向父亲替我说情的。这三年来,祖母谁都不见,连我大婚她也用“不理尘俗之事”为由打发了。
略打点了些礼物,便乘了马车随着祥福前往金佛寺。祥福姑姑十一年前才来到战府,很快便得了祖母的赏识近身伺候,甚至于只带了她一人来这山上住。她为人沉默寡言,倒也稳重。
在山下下了马车,随着祥福姑姑一路步行上去。行到林间,风起的深处,一条鹅卵石的羊肠曲径幽深到底,似乎引着人往里走去。只见几橼旧屋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黄墙黑瓦的原本颜色早被山风侵蚀的失去了旧貌,只余陈旧之气,与冬日山间的凋敝倒有些相得益彰。
祥福姑姑引着我向前,走得近了,见门上有块小小的匾额,金漆都已脱落了大半,加之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枝莲观”三个大字。
这是祖母第一次允我来此处。
我抬步迈进去,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寻常模样的一间正堂,正堂后是中庭,庭后又有三间小小的禅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虽然小,住着的也不过是祖母与祥福姑姑二人而已,却打理得十分清爽。祥福姑姑轻车熟路地引我穿过中庭往后院走去。
中庭门前两株树木,一棵是松树,另一棵还是松树,各自长得匀称秀挺,亭亭平齐屋檐。及至后院,祥福姑姑引我到室内,道:“大小姐须得等等,老太太还在诵经,此时不好打扰的。”我点点头,环顾四周,整个前厅不过只有一张梨花木圆桌,几张凳子。除此之外。竟没有一丝一毫别的东西。
心中不觉得有些酸涩,暗自难过间,一侧的门突然打开,祥福忙上前,语气平和,像是在与祖母说话,又像是在与我说,“老太太出来了。”日暮时分,光线有些晦暗,祖母的样子有些不真切,儿时的记忆涌上心头,差点就要哽咽出声。方要迈步向前,只听祖母道:“不必过来,你在那里就好。”
我虽疑惑,但也止住了步子。
祖母的声音透出一股苍凉与生硬,“我今日让你过来,是要同你说件事情。”
我尊敬道,“请祖母教诲。”
多年不见,祖母声音中对晚辈的疼爱与温柔早已烟消云散,“教诲不敢,你如今是大元朝的皇后,一些事,老身得求着你办才是。第一件事,除你之外,战府的嫡系大小姐不得再与皇室结亲,更不得为后。”
她虽言语间对我有不加掩饰的不喜,到我仍应下:“此事孙儿与父亲也商议过,只等父亲回京,我便会同父亲一起…”
“好了,我只是交代你这件事,至于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并不关心。”祖母沙哑的声音中有些不加掩饰的漠然,“第二件事,便是以后战府的子孙不得从军。”我满心惊愕,只听得祖母继续说道:“从战场上回来的人,身上杀伐之气太重,背负了无数人的性命,于阴德无益,老身还想再活几年,不想那么多冤魂来索命。”
三年未见,不想一见面竟是如此的境地,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道:“战府世代忠魂,铮铮铁骨一身正气,不知祖母说的是何意?”
她站立的地方传来一声嗤笑,“何意?‘一将终成万骨枯’,你们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你们自己不清楚?”她的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前厅,只觉得刺耳非常,“你们不过是刽子手而已,装什么仁义?”
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朗朗丝毫不怯,语速极快地道:“祖母当真是糊涂了,战府世代为将,讲的是大义,护的是举国安宁!祖父与太宗皇帝马上驰骋,平天下,安万民。父亲与我们兄妹三人与胡人交战,保边境和平,边境安而朝纲稳,是以我朝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不会在战火中流离失所。”
祖母声音里透着一丝怒意:“死在战场上的那些人,他们就活该丧命吗?”
我目光沉重的看向那团黑暗中的阴影,祖母她也是一路与祖父走过来的,怎么现在年纪大了竟如此分不清善恶是非。“战争必定会有流血与牺牲。牺牲在战场上的,皆是我朝的大好儿郎!我们的牺牲换来的是一国的和平安宁和他们家人生活的祥和有序,军中之士,应当如此。”
念及家人,语气也不免软了几分,“祖母此举,有没有想过死去的祖父?”
祖母气急的声音有些难听的嘶哑:“混账!你父亲怎么教导的你,竟敢如此同我说话?”
“祖母此言差矣。父亲敬重您,不只因为您是孙儿的祖母,而是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值得敬重。孙儿自小耳濡目染,自然对您敬重非常。不过孙儿敬重的是那位深明大义的护国公遗孀,而不是面前这位咄咄逼人、胡搅蛮缠的耄耋妇人。”
“你…”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指指向我,却因为气急不能言语。
祥福姑姑安慰道:“老太太注意身子,别气坏了。”
祖母闻言也渐渐平静下来,只盯着我道:“我且问你,这第二件事,你答不答应?”
我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祖母,孙儿不能答应。”
“好!很好!既如此,你便回去吧,不用在这里碍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