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离》风枕渊

4、柳府

　　在附近打听了一阵子，查访了一阵子，还真找到了几户有这种灯笼的人家，一一排除之后，他们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户姓柳的人家。
　　听附近的人说，这户人家的老爷前两年没了，夫人更是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姐和一个入赘的姑爷，那小姐叫柳如馥，也是个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的，只可惜红颜薄命，从小身有顽疾，请了多少大夫花了多少钱也治不好。早年的时候，因为只这一个独女，身体又那么不好，如今已殁的那位柳老爷怎么都不舍得女儿离开家门远嫁，就想着找个性情良善的入赘姑爷，不求家里富贵，也不求满腹才华前程似锦，只希望对小姐好，体贴小姐，对小姐一心一意，能护得小姐一生安稳。
　　虽然是入赘，那位柳小姐身体还不好，但架不住柳家有钱啊，再说柳小姐也是一副好样貌好人品，所以提亲的人也十分不少，但柳老爷就是横看竖看看谁都不满意，总觉得都是为了自家的钱来的，不是真心对自己女儿。眼看得这柳小姐蹉跎青春，都快二十岁了还没成亲，他们自己家不急别人都替他们急得慌，但这柳老爷和柳小姐就是稳如磐石一点不见着急。柳老爷说又不是养不起闺女，不管成不成亲女儿终归还在自己跟前，迟几年就迟几年。柳小姐说要是找不到一个良人，愿一直承欢膝下侍奉父亲，报父母生养之恩。
　　“那真是急死个人呶！”卖茶水的大姐坐在桌前边磕瓜子边跟他们絮叨，“那么大的姑娘了还不赶紧成亲，以后想嫁可也难嫁的出去了呦！”
　　“直到后来，咱这镇上来了个叫顾西辞的落魄秀才，虽然流落到此身无分文，但那叫一个眉清目秀一表人才！而且谈吐不凡见地不俗，听他说他是家道中落想来投奔个什么亲戚，谁知那亲戚竟也故去了，身处异乡无处谋生，只好卖字作画赚点微薄银两。”
　　“这有一天，柳小姐的轿子自街上而过，偶然掀了那么一下轿帘，顾秀才也偶然那么一张望，这四目相对之间，千万种柔情乍然而生——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千影听了半天，一转头看见两个师姐听得入迷眼冒红心十分感动的样子，就差没被这煽情气氛闹的直接哭出来了，再一回头，有个把师兄弟————比如苌忆——也没比她们好多少，不由满头黑线:不至于吧？虽然这大姐以前怕不是个说书的，但这不就是个很普通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吗？以前大家又不是没看过话本子什么的，至于这么激动吗？
　　大姐还在说，而且越来越煽情，后面的故事，就真的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套路了，秀才顾西辞与柳如馥小姐一见钟情，柳老爷终于见到一个能让他满意的女婿，很欣慰的为两人举行了婚礼，之后新婚燕尔柔情蜜意恩恩爱爱羡煞旁人……
　　至于如今，自柳老爷去后，顾西辞接过了柳家的家业，打理得倒也有几分样子，只是柳如馥小姐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甚至时常卧床不起，看样子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可叹、可惜啊！
　　“那，大姐，依你看来，那个姑爷顾西辞，最近有什么变化吗？或者说，他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突然变化很大的情况？”
　　大姐想了一会儿：“这……顾秀才本来就不是我们这儿本地的人，我们对他以前的事情了解也很有限，不过从他来这儿之后，除了遇上柳小姐、入赘进柳家的时候肯定会有所变化，其他的……也没什么呀······”

　　离了茶水摊，苌愿小声跟千恒说：“师兄，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去柳府拜访的话怕是不方便······”
　　千恒点头：“你不是跟那个人聊过吗？要是再见到，你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苌愿皱眉道：“如果他没有变换模样的话，我肯定能，就怕他用障眼法换了张脸，又故意敛了气息，那一时半会儿的我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千恒叹了口气，对刚听完故事的师弟师妹们扬声：“各位，苌愿师弟跟那盗贼说过一阵子话，上元夜弟子牌丢失的时候千鹭千影两位师妹就在当场，他们都跟盗贼有过接触，咱们人多不便，等会儿我跟他们去柳府拜访一下探探情况，大家也在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万一有可疑的人出现，或者见到并认出了那个什么顾秀才，也尽量别让他跑没影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听师兄的！”
　　可是到了柳府门前，他们却并没能见到顾西辞，甚至连进都进不去。
　　“跟你们说多少遍了？我家姑爷最近出远门了不在家，小姐卧病不起，没法儿见客，你们几个还赖着不走干什么？我说你们几个看着年纪轻轻斯斯文文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守门的不让进，后来出来个小丫头说是柳如馥的贴身丫鬟，说顾西辞不在家柳如馥病重，说主子嘱咐了最近不接待外客，他们去了好几回，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让进，碰了一鼻子灰。
　　虽然他们还没能见过这个顾西辞，不过已经感觉这个人身上处处透着诡异，首先这人来历不明，一个落魄书生跟一个富家小姐一见钟情，入赘进这个恐怕命不久矣的小姐家里，这说好听点是佳话，说难听点，谁知道他图的到底是什么？而且，都说他们夫妻感情好，可柳如馥病得这么重，他还抛下重病的妻子出远门不回来，而且还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要说这顾西辞一点问题都没有，打死他们都不信！
　　可是人家就是不让进呢，他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硬闯进去看看顾西辞到底在不在、他们家到底有没有蹊跷之处吧？还是半夜偷偷翻墙进去？
　　······呀呀呸！他们可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几个人正纠结着，那个小丫头却又出来了，没好气地跟他们说：“你们几个进来吧，我家小姐愿意见你们了。”
　　柳府正厅里，一个穿着厚厚白裘的年轻女子已经在候着他们了，这女子面容清丽，优雅温婉，一看就是教养极好的人家出来的，只是······根本已经不能用面带病容来形容了，应该说，她脸上泛着一片沉沉的死灰色，举止缓慢，连站起来走一走都会喘，满身的死气。
　　他们这才知晓那些说柳如馥命不久矣的话没有半点虚妄，心下不禁有些不忍，他们把这样一个重病的人逼得从病榻上爬起来，来见他们，实在残忍无理了些。
　　他们满脸歉意：“夫人犹在病中，我等却来打扰夫人养病，实在对不住，还请夫人原谅。”
　　“道长不必心中不安，我这病本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多年了，将养不将养的也没有多大区别。”柳如馥淡淡道，“听闻几位道长前些日为镇里的人斩妖除魔，帮了大家许多忙，几位前来拜访，我早就该出来相见的，是下人们死脑筋不懂事，还请道长不要见怪才好。”
　　“夫人哪里的话，明明是我等唐突了。”千恒思考着措辞，“我等前来，本是想拜访一下顾公子的，我们刚来的时候曾有幸得顾公子相助，特来感谢。谁知到了贵府门口，贵府的人却说顾公子出远门去了许久不能回来，可我们却在三两天前在附近瞥见过顾公子，我们几个太年轻，鲁莽偏激，差点以为是顾公子有意不见，心下有些气愤，所以才屡屡前来，打扰到了夫人，我等实在羞愧。”
　　被人这样怀疑，柳如馥倒也不生气，非常冷静淡然的样子：“外子最近去永州收账去了，已经许多天不曾回来，断不可能在附近出现的，几位道长可是看错了？”
　　千恒致歉：“或许吧，我们早听闻夫人和顾公子情深意笃，夫人病得这么重，若是顾公子在，肯定不会不出来的，想来是我们看错了，请夫人见谅。”
　　又探问了几句，却什么都问不出来，眼见得柳如馥状态开始变得更差，她没说要赶人，她旁边那个小丫鬟都一副气鼓鼓要赶人的样子了，这时候千影仗着自己年纪小，做足了天真无邪傻白甜的样子：“对了，夫人，刚刚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府上有几个灯笼，长得像雪花儿似的，特别好看，我可喜欢了！您是从哪儿买的这灯笼呀？你们这儿的上元夜我也去了，怎么都没有看到有这样的？要是有机会我也想去买一个回来，带回去让其她师姐也看看，羡慕死她们！哼！”
　　“千影！胡乱说些什么呢？这里不是咱们门派，别这么任性！”千恒假作呵责道，转头又向柳如馥道歉，“实在抱歉，夫人，这是我年纪最小的一个师妹，被宠坏了，有什么任性无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柳如馥轻轻笑了笑“哈·····没什么，年轻女孩子喜欢漂亮东西不很正常吗，小姑娘，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呢······那时候亡父就曾给我买过这样子的灯笼，我也是特别喜欢，只是那年之后就鲜少见到过这样的，今年上元我又想起当年的灯笼，想起亡父对我一片爱护之情，可恨我病体支离不能出门，就跟外子说，若他在外面看到有这样的灯笼，就托人给我带回来。外子有心，真的找到了这样的灯笼，专门让人快马给我送了回来，我也能借此感念亡父，只是可叹物是人非，亡父仙去已久，我们一家再也不能团圆······”
　　说到哀伤处，她眼眶湿润，用一方帕子抹了抹眼泪：“触景生情，叫几位见笑了。”
　　千影心头一酸，赶忙道歉：“对不起，夫人，是我惹你伤心了······”
　　“不碍事，”柳如馥敛了泪，强自微笑，“小姑娘，我这个过来人跟你絮叨一句，无论亲友同门还是骨肉手足，千万要懂得珍惜眼前人，莫等到叶落无花时才知攀折，莫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是被蘅萧门收养的孤儿，自幼修仙，根本都不知道父母模样，门中的长辈，尤其是师父，就相当于是父母了，诸位同门就相当于是兄弟姐妹了，蘅萧门繁荣兴盛，师父那样强大，师兄姐们资质过人聪颖灵慧，修仙者纵然不能真正成仙，平均寿命也是寻常人的数倍——她身边的那些人，亲近的那些人，在乎的那些人，能出什么事呢？
　　柳如馥纵是一片肺腑之言，可千影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少经世事，终究是不能懂得这些话的。
　　千影虽然并不能真正明白，心里还是有点感伤：“谢谢夫人良言，千影记住了。”
　　一旁那个小丫鬟看他们勾起主子伤心事，让主子心情不好，实在忍不住了：“夫人，大夫说了您需要静养，不能伤心动气的，而且说了这么久，您也该休息了。”
　　这是明晃晃的在赶人了，千影几个实在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试探一二了，即使柳如馥没对他们说什么，只说丫鬟不懂事乱说话，他们也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辞走人了，临走还不忘在府里多瞄了几眼，然而实在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出来之后，讨论了半天，越来越觉得这个顾西辞可疑到不行，不过看样子柳如馥倒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样想着，他们几乎为柳如馥不平了起来。
　　“喂，苌愿师弟，”自从知道苌愿年纪比她还小之后，千影就一直喊他师弟了，“你说，要是这个顾西辞真的就是盗走封天镜和师姐的弟子牌的人，这个柳如馥又知不知情呢？”
　　“啊？这个，我不知道啊，不过那个柳西辞真的很可疑就对了。”苌愿不好意思又忍不住道，“还有……我跟你说了，我入门比你早，你不能叫我师弟……”
　　千影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答应道:“哦，苌愿师弟，好的，苌愿师弟，知道了，苌愿师弟，没问题，苌愿师弟～～”
　　“……”苌愿微微激动，涨红了脸，“师妹你不能……”
　　千影憋笑:“唉？不能怎样啊？苌愿师弟？”
　　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苌愿纠结了半天，放弃挣扎，爱叫啥叫啥吧！
　　千恒挠了挠耳朵：“行了，回去把这次终于拜访成功的成果跟其他师弟师妹们说一下，未来几天咱们得轮班在附近蹲点了，看什么时候能把顾西辞给蹲出来。但愿他不会躲太久。”
　　“蹲点······好无聊啊师兄，我能拒绝吗？？”千影哀呼。
　　千恒打了个哈欠：“人人有份，不能。”
　　苌愿小声：“你要实在不乐意，我可以多替你会儿······”
　　“啊？你说什么？”苌愿声音太小了，千影没太听清楚，“大点儿声。”
　　苌愿转过了头，神色微窘：“没······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