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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蓝胡子(23) ...

  •   文森特·勒菲弗尔。

      城堡大门轰然开启。

      他在风暴鸣奏之中步入正厅,冷淡而忧郁的蓝色眼珠轻微转动。低垂的云在窗外呜咽,从屋外涌入的阴冷湿意沁得人肺腑都寒凉。一路上仆从们无论是守在岗位还是恰好路过,皆放下手中之事,低下脑袋,化作木桩一般毕恭毕敬。而公爵短暂环视过周遭一切,便几乎没有迟疑地,径直朝密室走去。

      “我不是说过,”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义中的冰冷却像是锋利的刀,“任、何、人,都不许打开这间密室的门吗?”

      仆佣们的头垂得更低了,瑟缩着肩的样子,怕是恨不得匍匐倒地上去。

      走道像是被拉长,空洞、幽暗,每一步长靴落地的声音仿佛屠夫在案板上重复的锤剁,无情又森然。等到他终于在房门口站定,便听得文森特轻缓了声,像是无可奈何,只是眼睛阴冷得可怕“为什么不肯听话呢?”

      他的表情似是失望,又像在意料之中,仿佛已经透过门板预料到里面即将上演的场景——至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他推门而入,新鲜空气冲散了门内陈腐的气息,屋内蜷缩的身形自门影之下一点一点显现——

      “唔唔唔、唔唔唔唔!”

      那一刻,公爵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可惜没人能看见。

      “咚!”的一声闷响,转眼间普罗克特就被扔出了门外。

      文森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用手帕擦拭自己每一根苍白的手指,嫌恶的眼神中终于染上了恼怒的温度。

      而缠住老管家嘴的布条也在前前后后多番碰撞拉扯之下,终于松散掉落了下来。普罗克特手足并用爬到公爵脚边,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一边恐惧得打着哆嗦一边涕泗横流,嘴里不断胡言乱语地叫嚷着:

      “不……不是我……我不曾背叛您……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是那个人!您不知道……您不知道那个婊|子背着您都干了些什么龌龊的事!他竟然和别的……”

      普罗克特像是要扯破喉咙般叫喊着,却未能得到公爵一丝半点的怜悯回应。文森特垂眸看着他的可悲作态,就像是岸上的鱼在做着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

      “把他带走,处理掉。”他沉声指使着其他佣人,“不要让这碍眼的老东西再出现在我眼前。”

      普罗克特就这样嚎叫着被几个仆佣连拖带拽地离开了,在公爵的威吓之下他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没人知道他的归宿会在哪里。

      心惊肉跳的闹剧过后城堡内又变为了死寂,他派人叫来了裴策,而裴策也像是一个称职的属下一般于暂避的角落里走出。

      “发生了这样的事,真是令人感到遗憾。而我的未婚妻——”公爵这样说道,言语之中却不见得有多遗憾,“他现在在哪里呢?”

      ***

      当然是——在花园里。

      “也就是说,从午饭后到现在,你一直待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公爵道。

      寻安双手置于桌面,从容地笑着,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道:“是啊。和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交谈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文森特注视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寻安便接着又转变为困惑的神情:“是……出了什么事吗?”他的脸色苍白得恰到好处,带着股被质疑的委屈劲,还有因未知引发的不安感,“我确实没离开过花园。特纳和艾伦锄了一下午的草,就在花园前,来的时候我还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应当可以为我证明。”

      公爵:“底楼密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寻安惊呼:“怎么会!”又道,“是谁干的?”

      公爵:“是普罗克特。”

      “不可能,钥匙我一直随身带着,那间密室我甚至从来都没有靠近过,他是怎么做到的?”焦急过后,寻安小心翼翼试探道,“您……相信我吗?”

      文森特:“可以把钥匙拿给我看看吗?”

      ——并非命令式的语句,但这种温柔与耐心却令人毛骨悚然。

      公爵摊开洁白的手帕,示意寻安将钥匙置于其上。

      按照原本童话故事《蓝胡子》的发展,打开过密室的钥匙一旦交到对方手上,便会渗出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血迹。愤怒的丈夫手执钢刀,不顾年轻妻子的苦苦哀求,扬言要将她的尸身送入密室,与那些亡于他刀下的可怜女子们为伍。

      “不可以吗?”文森特催促。

      “当然可以。”寻安轻叹口气,无害又顺从,“您是知道的,我不会违抗您的命令。”

      此时也许是听说公爵突然改变行程的回归,怕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许多人都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围聚了过来。众人或远或近的打量下,便见到寻安取出那一串叮铃作响的黄铜钥匙,便向公爵递去。潘秀敏和赵海瑶本就在场,她们虽心里有数,但还是因为紧张在桌底下握紧了对方的手。

      钥匙触碰到手帕的一刻,许是有人屏住了呼吸。

      什么都没有发生。

      手帕一尘不染、钥匙光洁如新。

      公爵牢牢盯住手掌心的物件,那一分钟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他开口,以他那一如既往、令人捉摸不清喜怒的语调道:“也许普罗克特是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窃取了密室的钥匙。你是清白的。”

      “我很高兴,”他又道,“你没有辜负我的期待。”

      寻安:“既然如此——”

      文森特打断他的话:“钥匙还是你接着保管,随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说罢,拉起寻安的手便要大步流星往人群外的方向走去,饶是寻安本人也没想到对方会猝不及防来这一出,当即便觉得有一股不容抗拒之力迫使他追上公爵的脚步,毫无防备下。几次三番差点踩到裙子边沿而被绊倒。

      裴策率先察觉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急忙想要跟上二人,却被公爵喝止住:

      “谁都不许跟来。”

      寻安置于背后的手朝他使劲挥摆,裴策的脚步只缓了半拍,便想要再度上前,直到孟烨适时赶来几乎以拉架的手法拖住他:

      “哥,你别冲动!”

      看着俩人渐远的身影,裴策紧抿着唇,自始至终没有开口。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听凭发热的头脑上前阻拦,才会真正将事态推至不可控的边缘,他应当给予寻安充分的信任,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好眼前的危机——无论是作为队友,或是……或是作为爱慕之人。

      自觉窥探到发小心中秘密的孟烨压力极大,裴策越是压抑,后果往往就越严重。看着裴策铁青的脸色,和乌沉沉到令人不敢与之对视的眼眸,越发担忧他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裴策深吸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的耐性被驯化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示意孟烨松手,他道:“我会想想办法。”

      纵使再信任,他也必须尽己所能地帮助。

      不能坐视寻安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

      ***

      而另一边,寻安也在心里克制住对公爵所作所为的恼怒——得益于良好的素养和维持副本人设的信念感,尽管千百个想要挣脱的念头在脑内不断上演——文森特的手既冷又硬,巨大的力气手铐般攥得他发疼——寻安最后还是顺从体面地被公爵一路从后花园带回城堡、带上石阶,直至带回公爵的卧房。

      文森特带上房门的时候,寻安低垂着脑袋,在公爵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寻安心道,我还真是谢谢你没把房门从内上锁。

      公爵没有说话,他不知对方是何路数,便也闭口不言,却觉得文森特的眼神在一寸一寸地端详着他,像是珠宝展览或拍卖会上鉴赏估价的商贩,从头发丝、到眼耳、到手指……似乎在评判他周身上下的价值,令寻安全身心地厌恶抗拒。

      “在城堡的生活如何?”公爵那傲慢的语调拉长,紧盯的目光却不懂得移开几寸,“这里的一切是否让你感到满意?”

      这样的开场白寻安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话道:“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一边假笑周旋着,一边装作自在地朝里面又走了两步,避免公爵从原先的角度注意到床对面的墙壁——那堵昨天夜里被他们合力扒开甚至差点拆掉的墙,以及公爵他父亲在画框里畏惧到几乎要昏厥过去的画像。以上种种虽说最后由秋白以道具恢复原样了,但寻安还是小心别让公爵注意到任何异常。

      谁料公爵也顺势走上了前,二人之间的空间随即被压缩到堪称亲密的程度。

      寻安下意识后退。本以为忍耐对方令他反感的打量已经是极限,却没想到还能有更令人窒息展开。

      潜意识的举动骗不了人,他随即紧张地去捕捉文森特的反应,对上对方阳光下蓝到发灰的眼珠,像是隐忍克制什么般潮湿汹涌,却在眨眼间一切又荡然无存。方才的情绪也许是自己眼花——寻安来不及分神多想,他只在短短几秒钟间排列了几十种可能,包括公爵的目的,他该如何应对,如何才能制造出最有利的结果。

      “不过——”他蹙眉道。

      公爵:“不过?”

      寻安像是很烦恼般:“不过,洛佩兹夫人——您的表妹,似乎对我还心存偏见。我也知道我的身份不高,能踏入这座城堡已经是十足的荣幸,可她在舞会上……”寻安一双眼睛显得尤为无辜,“公爵家总不能成为客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公爵:“……”

      “她也许是太久没出过门了,忘记了怎样保持贵族的风度与体面,”公爵道,“我会让她好好闭门反省,免得再给你增添烦恼。”

      这回轮到寻安语塞。

      好歹也是同一阵营,公爵对洛佩兹夫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塑料了。

      “这可真是……”作势动容,“当然,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吵是最好的,但我还是希望能与洛佩兹夫人和睦共处……”

      虽然寻安努力扯着废话,但他绝望地发现这并不能阻止文森特步步紧逼。只有他单方面在周旋,仿佛和空气斗智斗勇,而文森特已经将他逼退至床沿,最后果不其然被床腿绊倒,一屁|股坐到床垫上。

      寻安微不可察地挪动着,宽大的裙摆限制了他的行动,却也能遮掩几分小动作。眼看着公爵缓缓俯下|身来,寻安心中警铃大作。如果他是一台电脑,那现在他的散热风扇一定在疯狂旋转轰隆作响。

      赶紧说点什么!

      寻安:“关于今天的事,真是没想到……”

      文森特:“我很遗憾,底下的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背叛我,背叛勒菲弗尔家族赐予他的一切。不过更令我感兴趣的是,在未知的将来,你是否也会背叛我呢?”

      寻安撑在身后维持平衡的手慢慢移动到了枕头底下。

      “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要知道,能与您缔结婚姻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孩们伸长脖子等待您的垂怜,您却选择了我——我怎么可能做出任何一点让您失望甚至蒙羞的事情。”

      文森特垂下眼帘:“是吗?”

      近距离看,公爵苍白的皮肤下仿佛隐约可见血管的纹路,好似一具冰冷的雕塑,华丽高贵却毫无生机。嘴角牵扯出的笑容没有丝毫真心,就像逗弄猎物的猛兽,再多的套话、试探、亦或是警告,无非是血淋淋撕咬前的铺垫。

      寻安扬眉:“请不要怀疑我的情感,您这样发问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满口瞎话的寻安终于摸到了冰凉的刀柄——这把被他事先洒上过圣水藏在枕头底下的匕首,等待的便是这样别无他法的时刻。反手死死握住,运气足够好的话,可以在最后关头先一步割断对方的喉咙。

      可是是否会置他于死地?——希望渺茫。

      “没关系,即便你想要背叛,”文森特的身影将寻安完完全全笼罩,而寻安强忍厌恶,心里做着倒数,“也不会有这一天的。当你踏入这座城堡的那一刻起,勒菲弗尔的姓氏就成了你生命的一部分——你再也不会有机会离开了,我保证。”

      他像是真正情人般亲密地说着爱语,而不是危险的恐吓;仿佛要即将落下的是吻,而不是掐断对方脖子的手。但寻安敢打赌,对方此刻心里和他想的绝对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杀死对方。

      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地点。

      “我看或许——”文森特道,“不必等到婚礼了。”

      而寻安持刀的手,也猝尔向上挥起——

      “笃、笃、笃。”

      敲门声。

      “谁?”

      公爵转头,呵斥声威严中带有不满。

      寻安连忙趁其不备,将匕首又塞回枕头底下。

      “我。”嗓音低沉稳重,此刻落入寻安耳中却像琴音般悦耳、雨露般甘美。

      是裴策。

      “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他道,“很重要。”

  •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联想《甄嬛传》。
      “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
      “回宫后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每一次与你接触,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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