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怼麦芒》三千凡花

83、受不了你

　　深秋的夜很冷，经霜的树叶在疾风中纷纷凋零，一辆黑色小车在一家烧烤店门口停下，就靠在路边。

　　“嘿，老何！”颜国兴从矮桌上站起身，一只胳膊拼命晃着，唯恐车里的人听不见，又拉开塑料凳子往前迎过去。

　　坐在驾驶室里的何益抬手捏了捏眉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拉开了车门。

　　两个人在路边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

　　“冷吗？”颜国兴热情地扯下自己大红色的围巾不由分说就往何益脖子上套。

　　带着体温的围巾暖烘烘的，何益既嫌弃又认命地系上。

　　“来来来，这里。”颜国兴热情地引何益入了座，随即大手一挥，老板娘搓了搓手赶紧过来。

　　“羊肉，牛肉，鸡腿，鸡翅，各类丸子，鱿鱼，”颜国兴想了想：“各来10串，再来生蚝20个。”

　　老板娘笑颜如花，甜甜地应了一声：“好叻！”

　　何益这辈子都没怎么来这种地方，不仅仅只是他的肠胃不好不敢随便乱吃，而是潜意识里不习惯，这颜国兴仗着与他的关系好，总喜欢挑战他的底线，偏偏自己对他还没脾气。

　　就冲他那贱兮兮地笑容，何益就彻底服了。

　　不过……何益想，总不能每次都让这老家伙委屈自己，他冲着老板娘的背影喊了一句：“老板娘，再来10串羊腰子，羊鞭10串，牛鞭10串。”

　　老板娘显然是惊到了，她转过身，竟有种幻听的感觉：“啊？”

　　“老何，何必相互伤害呢。”颜国兴讪笑道。

　　“你没听错，就这样。”何益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水清洗着餐具。

　　老板娘赶紧拿出单据在上边又写上羊腰子羊鞭牛鞭各10串，面上依旧笑的热情灿烂，心里却在腹诽着，这两个老男人莫不是那玩意不行了？

　　啧啧，真生猛，老板娘都觉得臊的慌。

　　“老何啊，你也太逗了，吃个烧烤，你还穿成这样。”颜国兴揶揄道，随手替自己倒了杯热茶，不过他没何益那么讲究，并没有嫌气那又苦又涩的粗茶，端起杯子一口气灌了下去。

　　何益将洗好的碗筷搁在铺好的餐巾纸上，他低垂着眸子看了看自己的西装，领带，还有锃光瓦亮的皮鞋，一脸漠然地解释道：“刚开完会回来，要不是你把自己说的那么悲惨，我可不会来这。”

　　“哎，我就好这一口，可能是从前的苦日子过惯了，不像你这样的大少爷。”颜国兴感叹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够了解你，你说你架子大吧也不对，平时你总独来独往，也没带个秘书助理什么的，你不知道前几日那常县长下乡，后边跟了一队狗腿儿，那场面……”

　　何益似乎有些累，他脖子往后仰着靠在椅子上，说话也是很轻：“我这点家底都是父辈留下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再说私人生活没必要前呼后拥，哗众取宠。”

　　“也是，就你这一身傲气能有什么油水，前几年我以为你能坐上临阳第一把交椅，谁知道被那姓丁的后来居上。”颜国兴惋惜道：“你也是积年官场的人了，有些事……”

　　“没可能。”何益认真又缓慢地说道：“为官者无所作为，跟那些蛀虫有什么区别？”

　　那语气明明很平静，却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感，颜国兴心尖尖都为之一颤：“我只是想你为自己考虑一下，有些事情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没有必要一并揽下。”

　　吃力不讨好，还遭排挤和埋怨，甚至是打击报复。

　　颜国兴不敢说完，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莫名还是有些心疼这位老朋友，都一把年纪了，也没替自己考虑过。

　　烤串很快上了桌，油嗞嗞，香喷喷的，特别是洒上孜然那味道，颜国兴的眉头瞬间舒展：“来来来，吃。”

　　何益没什么胃口，准确地说，他不敢吃，或许是年纪大了，总觉得这些东西不干不净，也不利于健康，特别是那生蚝，那简直就是要他老命的玩意，吃一次拉虚脱一次。

　　“吃啊。”颜国兴一口气吃了好几串，见何益迟迟不动手，他急眼了，直接拿起一串羊腰子往何益嘴边凑：“呐，你自己点的玩意。”

　　“我不需要补这个。”何益抬手挡开，很客气地嘲道：“你需要多补补。”

　　颜国兴的手顿了顿，又悻悻地放下：“都是单身老男人了，就别逗了。”

　　何益要了几瓶啤酒慢慢地喝了起来，也没有过多询问颜国兴离婚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他并不擅长表达。

　　倒是颜国兴喝了几瓶酒就兴奋起来，这么一兴奋，话匣子就打开了。

　　“老何啊，你这辈子值啊，娶了两个漂亮的老婆，不像我，四十几岁才结婚，还他娘的是初恋，最后结局呢……还不是被抛弃了。”颜国兴的眼尾红了，说话间，又一瓶啤酒见了底。

　　何益手里捏着杯子，脸色阴沉沉地：“我第一任不也是离婚了吗？”

　　颜国兴抱着酒瓶子吹了几口，打了个酒嗝呵呵地傻笑了起来：“你那是活该，吴小红怀着你的孩子躲了七个月，这搁现在都能生下来活着了，你这混蛋竟然把她给举报了，直接拖到医院流掉了。”

　　“我也没办法，计划生育政策要落实到每个人身上，我自然也在内。”何真说着话，忽然想起了不堪的往事，他烦躁地把塑料杯子扔了，学着颜国兴的样子，嘴对着酒瓶子喝。

　　对于当年大义灭亲的行为，他也曾后悔过，只不过那份愧疚也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的前妻吴小红出轨了，为了报复他。

　　何益叹了口气，大学那会，追他的人都能绕着学校几个圈了，那时候的少男少女非常保守，见面还仅限于革命的友谊，即便如此，他的课桌里总有掏不尽的信。

　　这么多选择中，何益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相中了吴小红，她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有才华的，当然，她也不温柔。

　　何似梦的性格就随了她。

　　“想想还是白瑜好呀，可惜……”颜国兴砸吧砸吧嘴，一张脸开始泛红，嘴里满是酒气：“这么多年，你没有再婚是不是心里愧疚。”

　　何益闷声喝酒，颜国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家里也没个保姆……你是不是还是怕……”

　　当年白瑜就是何益家的保姆，她年轻貌美，温柔贤惠，何益很快就爱上了。

　　如果可以重来，何益倒是希望两人从未相遇，这样自己就不会痛苦那么多年了，白瑜也不会在大好的年华里香消玉殒。

　　“你个老杂毛，你给我闭嘴。”何益一脸愠怒：“信不信我翻脸不认人。”

　　“哈哈……”颜国兴忽然乐了：“你终于爆粗了，我都不记得上一次你骂我是哪一年的事了。”

　　“你这贱样，我都没办法生气。”何益觉得有点热，他把围巾摘了，又扯掉领带，随手扔在另一把椅子上。

　　脖子上一空，透骨的冷风从后领钻进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过却有种打破束缚，浑身轻松的感觉。

　　何益也是个快60岁的人了，却依然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凌厉又炯炯有神的双眼，五官精致立体，那张脸上几乎没什么褶子，腰背挺直，身材颀长，风采气质一如当年。

　　颜国兴半眯着眼怔怔地看着何益，再对比一下自己，两鬓霜白，脸上沟壑纵横，顿觉命运不公：“老天爷对你真不错，你这老妖怪都不老……”

　　说完竟然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幸得烧烤店没什么人，老板娘趴在后厨恹恹欲睡，丢人也就丢给何益看了。

　　“谁说我不老，别被这皮囊骗了。”何益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冲着颜国兴说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也老了，老花眼。”

　　“你这么说我就平衡了，我眼神倍好。”颜国兴破涕为笑，已经年过六旬的人，却像个小孩似的笑的很纯真。

　　“你说我要是有你这么年轻帅气，陆莉会不会就不跟我离婚了？还是我这人真的就那么没有魅力么？”颜国兴整张脸都红了，两眼迷茫地盯着何益。

　　“我还不是一样单身？”何益只想笑，笑的很冷。

　　颜国兴闻言眼神忽然一亮，他瞬间精神抖擞，头顶上似乎亮起了一个大灯泡：“对哦，你说我俩都是单身，要不我搬过去跟你一块过吧，反正你也快退休了，蹦跶不起来了。”

　　我他娘的谢谢你……何益直接呕了一声，他拼命憋着，双手迅速拿起纸巾拼命捂住嘴。

　　颜国兴显然不明白何益怎么反应这么大，他还乐在其中：“你看我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俩……”

　　“呕……”何益终究没憋住，吐的稀里哗啦。

　　谁他奶奶的喜欢你啊，就你这张破嘴。

　　男人喜欢男人，何益知道颜国兴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喝多了，没过脑子，不过何益是清醒的，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何似梦与何真。

　　他实在是受不了，整个心脏都在抽抽地疼，胃里也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哎哟，老何你没事吧？怎么还吐上了？”颜国兴晃晃脑袋，两只眼睛一片迷蒙，本想站起身去看看何益有没有事，奈何那双腿好像不听使唤。

　　“好了，回家吧。”何真抹干净嘴，正欲开口要结账，谁知颜国兴死活不肯，他伸出手极力阻止：“是不是兄弟，老哥离婚了，你都……不给面儿。”

　　何益磨了磨牙，老家伙，也就是跟你这样，其他人，天皇老子都不认。

　　“听说你把何真赶出来了，那么好的儿子，你抽风……”颜国兴抓起桌上最后一瓶啤酒打开就喝。

　　“我家小兮说他有女朋友，还是一个身高腿长，又好看的对象，我寻思着我女儿跟他一块长大的都比不上，那这女孩得有多漂亮啊。”颜国兴不甘心地耍赖：“我不管，你得带我去看看你未来的儿媳妇，不然我就赖你那不走了！”

　　“呕……”何益整个人都不好了，胃里又翻滚了。

　　“哎，你怎么又吐了！”颜国兴急了：“你胃疼么？我给你揉揉？”

　　何益脸色精彩纷呈：“我……呕……”

　　妈了个巴子，受不了。

　　老板娘听见动静，瞬间清醒，她从后厨探出颗脑袋问道：“老颜，你兄弟是不是喝多了？收银台上有醒酒的牛奶和蜂蜜水。”

　　“哦。”颜国兴扶着椅子站起身，两条腿打着晃去倒了一杯牛奶，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来，喝了。”

　　何益对牛奶过敏，他赶紧摇头：“我不喝。”

　　颜国兴咂了一声，都吐成这样了，这得多严重啊：“不要那么任性，你要不喝，我就喂你喝。”

　　何益差点一巴掌呼过去，胃里也没东西吐了，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不吐血也得原地爆/炸。

　　“别走啊，你还没说这次月考，第一名那家伙是哪冒出来，怎么那么厉害……嗝……”颜国兴喃喃道：“竟然比何真还高22分……”

　　“哎哟……”颜国兴腿下一软，跌倒在地。

　　何益听见背后一声巨响，脚步又停下来了，他无奈地折回来。

　　良久过后。

　　“你真不打算去送一送她们母女？”何益将人拖上车，一时之间不知往哪开。

　　颜国兴半醉半醒，话多的厉害，絮絮叨叨一阵后才说：“缘分尽了，去不去有什么不一样，去了……她就不回美国了吗……”

　　“不过我……我已经打电话给何真了，让他去见见我女儿，顺便带上……带上他那个漂亮的女朋友。”

　　什么玩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益头痛欲裂：“你这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