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女友体验》古德拉克

14、飞蛾

　　“不要感情用事。”他们说，“冷静的头脑，理智的判断，这才是能让你活下来的东西。”
　　但是那天夜晚，当月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进屋内，冷静的头脑掉在了地上，理智的判断流了满地。
　　雪花般洁白的光芒洒落在空中。你呆呆地看着，许久之后才意识到那不是雪花，不是光芒，而是纸。
　　漫天飞舞的，飘动的纸屑。
　　一个人站在那里，穿着振袖和服，无动于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转身离开。
　　你感觉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它会将纸烧成灰，将心脏变作火炉。

　　新闻上并没有报道那天晚上安静的屠杀，当你站在餐厅门口，仰头看向五彩的电视机，主播对那次事件绝口不提。这是自然的。因为你把现场处理得很干净。你把散落在地面上的思想倒进垃圾桶，把理性的残肢碾成碎屑，一直忙碌到天际线泛出淡淡的白色。
　　但是你的内心满足而空虚，那个月光下的身影深深地刻进视网膜之中，就算紧闭上双眼也依旧清晰。你将他留下的纸屑收集起来，那些碎纸吸饱了鲜血，从鲜红变得漆黑。你小心地将它们保存起来，这是你手上有关那个人唯一的线索。
　　你不知道自己找到他想要做什么。你想要复仇吗？还是……
　　你怀念那个瞬间内心的震动。
　　在夜晚的生物眼中，月亮和星辰就是他们的太阳。
　　找到他成了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你在夜晚的世界活动，寻找与他有关的线索。渐渐地，人们知晓了你的姓名。你在这个圈子里变得小有名气。
　　他们知道，你专门捕杀某一种猎物。
　　你的猎物是杀手。
　　人们对你的怪异之处避之不及，却又因为你的名声而不得不将自己的生命托付于你。你并不介意他们的想法，却总会对捕猎的瞬间失望。
　　当杀手踏着夜色而来，悄无声息地潜入你的狩猎范围，是你最兴奋的时刻。
　　但当他们对你露出惊恐的神色，你总会恍惚地想起那个夜晚，那个瞬间，当白色的纸铺满整个空间，像光芒，像雪花，脆弱而冰冷。
　　捕猎后的空虚和失落让你无所适从。
　　你觉得，这是因为他们都不是他。

　　终于在一天晚上，你又遇到了他。那个长得像雏人偶一样的孩子。
　　恍然间，你又回到了那个瞬间。他穿着振袖和服，月光洒在纸做的扇面上，飞舞的白色碎纸缓缓飘动。夜晚变成了海底。你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没能注意到自己扬起的嘴角。
　　你抓住了那个瞬间。

　　你把破破烂烂的人偶带回自己的家，仔细地帮他清理身上的污渍，帮他包扎伤口，梳理他柔顺的头发。
　　为他换上华丽的和服。
　　也许是因为你对那天念念不忘，你购买了许多许多的和服。都是你觉得适合他才购入的。
　　柯特·揍敌客，他是揍敌客家最年轻的孩子。
　　当他终于苏醒，睁开眼看向你的时候，你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恐慌，没有厌恶，没有任何的情绪。冰冷得像一个人偶。
　　当时你正跪坐在地上，帮他穿上足袋。
　　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你们的轮廓，庞大的黑暗笼罩着房间，但你却因此而安心。
　　你把头靠在他的膝上，闭上眼睛，觉得十分的温暖。

　　你觉得很奇怪，那个孩子不吵也不闹。
　　你给他什么他就会吃，让他穿什么衣服就会穿，当你询问他的意见时，他总是保持沉默。
　　他垂着头，垂下眼睑，似乎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在乎，只是安静地呆在那里。
　　好像无论你如何靠近他，他都离得很遥远。
　　你第一次发现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你想要看到他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希望他能对你说出自己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做。
　　许多年来你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杀人，被杀。生活只是维持在最低水准。你从未注意过这方面的事情。他似乎也对此没有什么想法。
　　为了能让他变得舒适一点，你第一次仔细研究了给家里安装燃气、购入家具、甚至电视和桌椅、床铺……你扔掉了一直使用，已经开始发霉的被褥，开始学习烹饪，在你笨拙地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柯特终于露出了一丝和之前不同的表情。
　　是疑惑。
　　你没有错过他疑惑的眼神。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个瞬间，你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
　　但是很快，柯特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他无动于衷地看着你乐此不疲地忙着做这些“没用的事情”，依然没有表示赞同或者反对。
　　你做的饭菜不好吃，他也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你拉着他看电视，他就安静地坐在你旁边。电视屏幕五彩的光映着你们的侧脸，房间里只剩下音响嗡嗡的白噪音。
　　电视屏幕的光变成电影银幕的光。你按照网上搜索的攻略带他出去“玩”，网上说这样就能“开心”，但你对这一切并不熟悉，你只是怀抱着一丝模糊的期待。
　　在你因为不懂怎么在餐厅点餐闹出笑话的时候，往常只是沉默地跟在你身边的柯特终于叹了一口气。简单地和服务员交涉了两句，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你面临的困境。
　　你不由得向他投以钦佩的目光：“原来你连这些都懂。”
　　柯特露出了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的表情，冷淡地说道：“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了解过。”
　　你点了点头，想起网上的攻略，说：“你真的好厉害。”
　　听到这句话柯特竟然皱起了眉，用近乎愤恨的眼神看着你：“……你在嘲笑我？”
　　你有些意外，网上都说夸奖会让人开心。但是终于能从柯特这里得到不同的反应，你确实相当开心。看来网络上的信息还是很准确的。
　　“嗯，你想吃什么？”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起菜单询问他的意见。
　　柯特的神情变得愈发微妙，他用不解的眼神瞪着你，最终放弃一般地垂下眼睛，叹息道：“你问这些有什么用？”
　　“诶？”你思考了一下，说，“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喜欢什么。”
　　“……你真奇怪。”
　　“嗯，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你颇不在意地回答道。
　　之后柯特又陷入了沉默。你们沉默着吃晚饭，你又拉着他去了网上说的最佳观景地点——其实只是河边一座孤零零的摩天轮。钢筋骨架已经破旧到开始生锈，旋转的时候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风一吹就好像要散架了一样。
　　刚才售票员说今天是情人节，情侣有半价优惠，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刚想开口问个清楚，一直默默跟在你身后的柯特竟然破天荒地走到了前面的入口，回过头看看着你，说：“你不来吗？”
　　你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很开心，忙说：“来，我来！”
　　你们坐上了破破烂烂的摩天轮，对面穿着和服的少年坐得很端正，漠然地看着下面的风景。你第一次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也许柯特·揍敌客和你一样，他所呈现出来的模样是被人为打造出来的。
　　回去的路上你们依旧沉默，但你并没有注意到这种沉默不同于以往。柯特似乎正在思考，他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你的背影。
　　后来回想，你觉得也许改变正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渐渐地，柯特也会开始和你说话。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简短的一两个字，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对你的不满。
　　但是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越多地向你吐露一丝心声，你就感觉将自己束缚的枷锁松动了一些。
　　「不要感情用事。」
　　你人生的大部分都在严格的控制中度过。睡眠的时间、摄入的营养、穿戴的衣物……甚至排泄都有规定的时间和分量。健康管理，他们会这么说。这是在管理你的健康。好像只要管理得当，健康就是理所当然的产物，无论你做了什么。
　　你仿佛看到将你们束缚的东西被渐渐剥离。
　　你发现他不是一个乖孩子。你们都不是。他不是对你做的一切都没有意见，他挑剔你准备的食物，挑剔你的着装品位，事实上，他对你的一切都有很大的意见。
　　在你有一次反驳他之后，他竟然反而看起来很受伤，愤怒地质问你说：不是你想知道我喜欢什么的吗？
　　你新奇又诧异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你能感觉到他经常生气，因为一些你完全无法理解的理由而生气。生过气后又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但在你的不懈坚持下又会松动。你们总在重复这样的循环。
　　后来你才发现，他其实对别人的评价十分敏感，无论是称赞还是批评。
　　虽然总在争吵，但你终于觉得和他的距离更近了。
　　有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觉得很安全，很满足。
　　内心无法被填满的空洞，那份灼烧的渴望也渐渐地平息。

　　但是睡梦中，你忽然感觉到后颈一阵冰冷。
　　你警觉地睁开眼。
　　夜色中，和服的振袖被风吹动，少年白皙的面孔隐藏在阴影中。
　　“你做得很好，柯特。”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要让她先放松警惕，不然她的能力很棘手。”
　　说话的人几乎整个人都融在夜色之中，他前进一步，修长的身形和如墨一般的黑色长发终于被月光照亮。一双漆黑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接下来就交给哥哥吧。”
　　原来揍敌客的目标并不是之前的那个富豪。头上挂了悬赏的人反而是你。
　　你的名声太大，已经惊动了杀手的圈子，但因为你的能力过于危险，他们无法直接出手。揍敌客家查出你对他们的幺子有一种异样的执着，便派柯特来到了你的面前。
　　你想动一动手，却发现自己被控制住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眼前的人，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你竟然没有感到惊讶。
　　“哥哥。”柯特忽然开口，声音像清冽的溪水趟过鹅卵石底，“可以让我来处理吗？”
　　长发杀手露出意外的表情，歪头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说：“嗯，可以哦。但是不要玩太久。爸爸说过，要帮你改掉坏习惯。”
　　柯特答应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你们两人。
　　你看着柯特的眼睛。
　　他也看着你。
　　在这间屋子里，你们度过了梦境一般的几个月。
　　你第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直追求的东西。你贪婪地待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终于，在你觉得仿佛触碰到了另一颗心脏的时候——
　　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要感情用事。”他们说，“冷静的头脑，理智的判断，这才是能让你活下来的东西。”
　　柯特抽出纸扇。
　　你闭上眼睛，露出了微笑。
　　即便如此，你也并不不后悔。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控制住你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你惊讶地睁开眼，看到柯特取走了扎在你身上的一枚钉子。
　　“你走吧。”他说，“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摇了摇头，说：“我不走。”
　　他的表情开始松动，熟悉的怒意从他压抑的声音中流露出来，说：“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你开心地笑了，说：“你眼中的火焰，我很喜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要让它熄灭。”
　　“什么——？”
　　但是来不及了，你知道，另一个杀手在暗中看着你们。在那枚致命的钉子扎进你的眉心之前，你努力对柯特露出了微笑。
　　月光透过纱质的窗帘照进屋内，炽热的头脑掉在地上，溢满的情绪流了满地。
　　雪花般洁白的光芒洒落在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你掩埋其中。
　　对于生活在夜晚的飞蛾而言，月光和星辰就是它们的太阳。它会永不停歇地、奋不顾身地飞向那里。
　　…………
　　……
　　…
　　过去了多久呢？
　　自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
　　当你茫然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那个熟悉的少年的身影。
　　他似乎长高了，但是依然穿着你熟悉的和服。
　　看到你睁开眼，他手中的扇子“唰”的一声展开，遮住下半张脸。
　　扇子的上方，双猫一样的紫红色眼睛浅浅地弯了起来。冰冷和炽热的情感的同时寄宿在那双眼睛里。
　　“找——到你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