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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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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使膀胱变得敏感。
如果我要写书的话,没准会在某章的开篇用到这句话。在我看来这句话充满了诗意,不过当我说诗意的时候,我其实是想说充满了尿意。库洛洛的房间实在有些冷,冷到我的膀胱无法自控。
若是平常,我是断然不会发出如此感慨的。我的膀胱是否能自控并不属我关心的问题范畴,它不必如此拘谨,大可欢快地释放自我。但现在不行,因为我很确定库洛洛没有照顾生活不能自理患者的经验,他很可能不知道要帮我处理这些问题,我又无法开口和他沟通。
他还是做了一些努力的。比如早上的时候,他试着给我喂食——我实在不饿,就没吃,他以为是我的咬合肌有问题,就捏着我的下巴把东西塞了进去,然后马上我就把东西吐了出来。没办法,我实在吃不下。
那个瞬间库洛洛看我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尼采口中的深渊,危险却有致命的吸引力。我想,这是一种新的表情,我还挺喜欢的。如果是这样的深渊,我愿意凝视。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继续给我喂食,而是把盛粥的碗放在了床头,转身离开了。
他忘记帮我清理吐出来的食物了。
我觉得他大概不赞同浪费粮食。
对此我深表歉意,但他有他的原因,我也有我的理由,我不会妄想将自己的生活与他比较,他也很难体会我的感受。这么说也许有诉诸“正论”的嫌疑,但我想到的其他理由只会让我看起来更像在狡辩。比如,如果我说“食物无论吃或不吃,终将与其他物质一样归于尘土”;或者说“像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我不是不想吃,而是找不到合胃口的食物”;或者“我不是不吃,我只是得了巴托比症候群”;亦或是“伟大的思想家都是厌食的”……怎么想都是在找打。可悲之处在于,无论我怎么想,怎么说,库洛洛都听不到,能听到的也只有你。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不久之后,名为库洛洛·鲁西鲁的男性终将厌烦他的新同居人,而她,像这间屋子中的其他物件一样,会在他漫不经心的遗忘中收集灰尘。但因为她不是无机物,所以带来了不少污渍。终于,同居人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在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气味中安静逝去。库洛洛也许会后悔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运回屋里,他懒得打扫,于是只能暗自检讨(下次一定不能再冲动行事),然后换一间屋子……
如果我可以笑的话,我一定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这样的前景居然让我有几分期待。
出人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库洛洛就回来了,坐在我床边,一副困扰又有些高兴的样子,他的手指搭在唇边,样子像极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喃喃地说:“你是故意的?……你发现了?”
是的,如果他是指他在粥里下了安眠药这件事,我的确发现了。
当然(此刻我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更好的理由),你也可以说,我是不想涉入过多水分,让我的尿不湿超负荷工作。
库洛洛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想说他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我只是想说他行事颇为随意。很多事情他只是想做于是就做了,也不太在乎这件事具体有没有做成。成了固然好,却有些无趣,不成固然不好,却多了些别的味道(比如氨气味?)。
抱歉,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体.液泊泊而出,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你知道的。
我大概能猜到库洛洛为什么会想让我睡过去。毕竟,我只有在梦中才能和他面对面交流,他一定想搞明白面前的人那令人费解的脑壳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这时我想到我本意是来报恩的,不由得唏嘘。
因为我看到他帮我清理了身子,还帮我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不得不说他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这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这样我实在没脸说自己是来报恩的,此刻我切实地为没有喝下那碗安眠粥感到愧疚,我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
医生也说不清我为何无法操控自己的躯体,但当皮肤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时,我知道自己的立毛肌依然健在,所以我患上的大概不是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
库洛洛帮我清理的时候,拿毛巾的手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长到我很确定他是故意的,所以你也不能怪我之前讲了一个不好笑的黄色笑话。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我可以肯定他乐在其中。
“你的身体很健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放下了毛巾,直接用手触碰我的肢体,这里捏一下,那里捏一下,“完全不能动吗?真是奇怪。”
他说“真是奇怪”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出他的潜台词是“真好玩”,或者“真有趣”,丝毫不顾我十几年来卧床不起的苦楚,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为何不能出声呢?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告诉他,去你丫的,既然你这么感兴趣,不如我们换一下试试?
突然,库洛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
“如果是的话…的确可惜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找你来也没什么用处,”他微微蹙眉,他皱眉的样子还是很好看,“希望不是吧。”
我真的认真听他说话了。出于感激,本着报恩的精神,我在他带我出院之后一次都没有跑神,而是认真地听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而这句话让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是吗?其实你不用担心的。”他说,“来说说你吧,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
库洛洛肯定又在哪做了手脚,不然我不会记不起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一切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