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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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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的我不能行动,也不能说话,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躺在病床上惶惶度日。
清醒的时候,(如果这也能被称作清醒的话)我愿意看看电视,电视看累了就看看绘本。其实我想看书,但医生不让我看,我曾经提出过抗议,但是失败了。
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总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在病床上躺久了会长褥疮。往往这些东西还长在不可告人的部位。又痒又难受。但对于我们这种丧失自理能力的人而言,尊严早已是多余的东西。一开始,护士来给我脱裤子,帮我解决大小便,帮我擦拭身体的时候,我还会在心里别扭一番,现在的我已经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了。
长着褥疮,还要穿尿不湿,没有什么更能让我体会到,自己是一个废物,这个事实。
就连翻身都要人帮忙,什么腰痛背痛,这里痒那里痒,都得忍着。
除了在病床上荒废人生,我的生活内容也许还要加上做一些并不想做的梦。
往往这些梦都伴随着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但自从那天梦到库洛洛之后,情况有了好转。
时不时地,他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和我说说话。谈话的内容也是无所不包,上至天文地理、人生哲学,下至漫画电影、小说游戏,如果他不是一个我幻想出来的人,那他真的是一个涉猎范围极其广泛的人。
因为病的缘故,我很久没有说过话,对于这种人与人之间的信息交换十分不熟练,也许无意间冒犯了他许多次,但他从未生气,也从未表现出不耐烦,让我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我因为太过寂寞而产生的幻觉。
“要试试看吗?”库洛洛的声音很好听,每次都叫我听得入迷,忘记他说话的内容。
“啊?”
“试试看我是不是你的幻觉。”
我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他。也许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我的幻觉,所以才抛出这样的反问,我不由得为他感到悲哀。
我试着用手去碰他的手背,然后发现我的手直直地穿过了他。
果然。看吧。
我们都不是真实的。真实的世界远比这里可怕,充满了病痛和孤独,真实世界的我是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真实世界里,没有一个人了解我,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了解我。
库洛洛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的手穿过他的手背,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这样吗,嗯…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知道他从这一简单的举动中悟出了什么,但我想也许和我刚才的体会并不相同。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只有纯粹的好奇,不像我,我想我现在一定是一副苦瓜脸。
“非常有趣的能力。”他赞叹似的说的一句,对我笑了一下,我却忽地觉得那个笑容看起来有些骇人,不像以往的他。
不,不对。
就是他,只不过这一部分的他一直若隐若现。其实早在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一定是一个危险人物,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他表达我的感激。这一个星期,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库洛洛·鲁西鲁,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虽然我不知道如此平凡又无用的我,为什么能让你这样一个人和我说话,假如你不是我的幻想(显然这不太可能),那么你就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好。”他看起来稍微有点惊讶,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点头说,“那我等着你来报恩。”
随后他又陷入了思考,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突然转头面对我,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择日不如撞日,不然,你今天就把恩报了吧。”
这次我没有被他的外表和声音迷惑,听清了他说的话,但却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他话里的信息消化掉。
“怎么报?”
库洛洛沉默地盯着我看了好久,我也看回去,他的眼睛真好看,漆黑得分不出瞳孔和虹膜,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好像被卷入暴风雨的帆船,心甘情愿被他拉入海底。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可能因为我对他有好感加成。
“你不是说过了吗?”良久之后,他说。
“什么?”
“试试看我是不是你的幻觉。”
库洛洛说过那句话之后,我这一天一直有些坐立不安。当然,坐立不安只是形容词,真实的我只能像滩八爪鱼一样躺在床上。
但那种有些焦躁,又有些期待的心情是毋庸置疑的。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医院的病床上。
一开始,我的手脚还能有些微的活动,随着晚上的梦一天比一天鲜明,手和脚也渐渐地不能动了。
家人有一些钱财,我才得以以如今这番姿态苟延残喘,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年一年地来得越来越少,现在已经一年都不见得能来一次了。
我能理解。躺在病床上久了,再多的亲情也会消磨殆尽,每次见面也只能给彼此带来痛苦,如果这样,不如不见,对谁都好。
这样的生活…如果能够称之为生活的话,我并不介意让它早一点结束。但奈何我连结束生命的能力都没有。如果我拒绝进食,他们会给我插食管,或者打点滴。
如果,如果能在结束之前…
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也许像医生说的那样,我的精神出了问题。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好像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我很快便察觉到有人来了。不是医生,不是护士,也不是我那失踪已久的家人。那个人在踏入医院的一瞬间,我就知道。
原来不是幻觉。
原来他是真的。
原来……
我感到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的病床,直到他的脸进入了我的视野: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额头上黑色的刺青,耳上挂着蓝色的耳环。
我的心跳前所未有地快速。
他把手放到我的额头上:“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走吧。”他说,没有等我同意,也没询问我的意见(当然,就算他问了我也回答不了),虽然是建议的口吻,行事却没有一丝迟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轻易地抬了起来,被他架在肩膀上,这个姿势简直可笑得要命,我匍匐在他后背,一时间只能想到:
哎呀,他是不是脑袋离我的尿不湿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