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黄鹤楼》即若离

57、天山

　　许询抱着展顾，他似乎已失去了武功、力气。
　　等他放下展顾，他只有一口口吐出鲜血，他从不爱流泪，这时候却也双眼已红，他轻轻抚平展顾凌乱的发，又用清水轻轻擦净展顾脸上的血污。他依旧那样美，如同睡梦之中。
　　江沐泪如雨下。
　　江沐咬着牙，他从小到大从未这样流过泪，即使受过伤，受了委屈，又或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来，也从未感受到这样真切的哀痛。
　　他看着展顾温柔清俊的脸庞，心中那片净土里却满是悲歌。他救不了很多人，他自年幼时随着华真人行医问道，已救过太多的人，可当他独自来到太华门，却有了拼尽全力，也救不了人。他的医术救不了，他的努力也救不了
　　回天乏术。
　　而那两个人，都那样顽韧、善良，都是那样好的人，可他救不了。他再看一眼展顾，却只觉得悲不自胜，他一想起展朔来，一想起展朔若是知道该是如何心伤，眼泪竟然止不住。
　　这少年埋着头，恸哭起来。他无声的哭泣，肩膀抽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正是许询。
　　许询擦干了眼泪，用潭水洗净脸旁，脸上的血水已经清洗，再没有任何污秽，他轻声唤道：“江沐。”
　　江沐红着眼，唯有泪眼凝视着他。
　　许询眼眶依旧还红，可他的眼睛又变得坚毅，刚才那颓唐欲崩的模样也收整，只是看着江沐，却道：“人生有很多事，都非你我所能决定，你虽为医者，却更会知道，生死无常，非你医术所能求得圆满。”
　　江沐擦干眼泪，只哽咽点点头。
　　许询轻轻拍过他的肩膀，江沐明白，许询是个很坚强很果敢的人，他压抑着悲痛，站稳着身躯，给江沐力量。
　　他也站起身，擦干眼泪，他终于看着展顾，展顾依旧如仙人入梦一般，令江沐也不相信，他已长眠。
　　江沐跪地，长拜于他，却道：“展顾哥哥，”他说完，竟又忍泪，长泪滑落，才轻声说道：“江沐一定信守承诺，不忘此心。”
　　他说完，终于也忍住情绪，只不再任凭悲痛激荡。
　　此刻，许询却轻声说道：“小沐，不要告诉展朔。”
　　江沐点点头，或许他也这样想，又或许他又无法开口。他如何告诉展朔呢，这样的消息若是要展朔知道了，他连想都觉得痛，若展朔知道他的兄长就这样离他而去，该是什么样的打击，如何的痛彻心扉，绝望悲烈？
　　许询却稳住声音，轻声道：“若是他问你，便告知他，我与展顾去了天山。”
　　江沐点头，许询似已经想好了一切，他忍住悲痛，将一切事情思虑妥当。
　　江沐这时候问道：“让我为你疗伤，我见你伤势已重，不可拖延。”他见许询衣上染血，更因为展顾之去而心肺俱损，吐血不止。
　　许询却道：“不必，你留住内力，我无碍，可自行运转内气疗愈。”
　　江沐只忍住悲痛，对许询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李元识前辈交待给我，他在弥留之际，告知我，当年之事，他愧对于你。只愿我出了此地，在武林中还你清白。”
　　许询在此地已见李云识，他拜过李元识，眼中有闪过忧伤，那伤逝之痛溢于言表，但他绝不是放任悲伤之人，他轻声道：“同门之谊，未生离心。盼君安息。”
　　如此，他沉默片刻，却对江沐说道：“我只知晓，多谢你。不必再记挂此事，小沐。”
　　他说完，已起身，他站的笔直。好似在这密室里的一株松入云，一把剑铮鸣。
　　他对江沐说道：“我们出了密室，你要离开太华门。”
　　江沐愣住，却道：“还未找到太华门此役的真相，该如何是好。”
　　许询说道：“真相已近在我们眼前，却好似隔着重重迷雾。”
　　他道：“我与你那日见面，你我分别之后，我已一件事，这件事和松风堂有着极大的关系，但却不是他们下手。”
　　江沐却道：“家师令我下山后，寻觅许询，只叫我万事可与你商议，我听闻太华门当夜之事，正是李元识前辈所告知。”
　　于是他将李元识所言，一字不落告知许询，原来那一夜发生的，就是这样离奇的事情，就是这样难测的阴谋与杀戮。
　　许询点头，却道：“小沐，那一日在黄鹤楼中，五岳派要带走两个人，一个是展顾，一个是唐求。”
　　江沐点点头，他那日到黄鹤楼，还记得展顾与唐求被困于阵中，那些人却是狠下杀手，其出手之重，绝不是武功切磋那样简单。
　　许询道：“带走展顾，是为了太华门与龙池山庄曾所求的太古鼎化元真气，带走唐求，我想，跟唐求三年前的长白山之险有关。”
　　江沐愣了愣，心里却在想，三年前……
　　许询点点头，说道：“唐求爱毒成痴，曾去长白山寻找毒王玉树天星，那种毒据说天下难解，只有一种被毒王还厉害的草木才能解开。”
　　江沐点点头，却道：“师父所说，古书上确实记载了一种草木，清香如雨润，碎叶能重生，能解天下毒，名叫天澜玉露，据说一碰为水，放三日而饮，可解天下奇毒。”
　　许询说道：“还有一种说话，若是吃了天澜玉露，可延寿百年。”
　　江沐说道：“延寿百年？”
　　许询说道：“是。”
　　许询道：“武林中，每年都有无数人前去长白山寻次仙草，只求寿元无限，可享无上生命。”
　　江沐只回答道：“其实修习武功就能强身健体，只是，或许很多人，更想要更好的法门求得长生吧。”
　　许询道：“松风堂本是谭盟主麾下一支极强的武学力量，这些年亦搜罗无尽的武学宝藏，太古鼎的化元真气本在当年损毁时便依旧风波不断，或许，他们正要寻到展顾，就可引出我。”他提到展顾，心中不免痛楚，但他言谈，却并未中断，而是忍痛再言。
　　江沐说道：“若是如此，恐怕他们还会再来。”
　　许询道：“还有唐求，恐怕他也要陷入其中，三年前的事情，或许江湖中亦有传闻，恐怕他与天澜玉露亦有关系。”
　　江沐点点头。
　　许询却道：“这都是不是我最担心……”
　　江沐问道：“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许询道：“你必要保全自己，你在黄鹤楼中所用内功，已全然超乎此代武林青年辈，必也会被痴绝武学者注目，恐怕更在松风堂的名单之中。”
　　江沐垂下眼，才说道：“我的内功……”
　　许询道：“没错，你的内功并非华真人的真气，又并非武当真气，更非少林真气，却又带有此相……”
　　江沐点点头，答道：“没错，那时候武当派张真人、少林寺慧能大师、我的师父华真人，在终南山论道，论至天下苍生，三人将武学中抱元守一润物天生的内功心法相互贯通，当时我正在山上，正是他们皆将心法给我，叫我演示起脉络。”
　　许询听他此言，已知道，江沐的内力，原来是融合武当、少林、终南山三派至柔归真内力的合一，本这三派武学就以难分难下，世所罕有，若是融合贯通，其内里之强……
　　江沐说道：“家师取名，此正是无字真经。”
　　他说道：“不过张真人、慧能大师、家师华真人，都本就心怀苍生，所练内力更是柔中化刚，求生助人之法。”
　　许询点头，却道：“正是因为如此，恐怕这集合三派掌门人绝世武功之所长的武功，并为有心人多贪求，至柔化至刚，恐怕若是两种内功融合，这天下再不会有比此更厉害的内功。”
　　江沐听他此言，似乎已明白了。
　　许询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江沐点点头。
　　许询却道：“如今，我和展顾碰到了一名东洋绝顶高手，其功力或许不再你师父之下，如若你碰到了，万不可和他颤抖，定要学会逃。”
　　江沐正点头，却忽然明白了，他颤声问道：“莫不是他……是他……对展顾哥哥……”
　　他说到最后，已不忍再言。
　　许询看着他的眼睛，道：“江沐，展顾只盼你和展朔，不要背负太多，你如此聪颖，或许会明白他的心意。”
　　江沐已明白了。展顾并不愿他与展朔投入仇恨之深渊，不得其解脱，他这样善良纯真，更不愿改变少年纯良无邪的心。
　　他禁不住眼中含泪，却看到许询的眼中好似闪过一种光，这个光带着某种必死的信念和顽强，绝不是放弃的、悲伤的光。
　　在他的心里，是否已坚定，要拼尽全力亦要为他的挚友复仇？
　　许询说道：“东洋来了这样的高手，便知道，太华门的时候，早已不是中原武林中的内部纷争这样简单。”
　　江沐亦明白。
　　许询道：“所以你离开密道，要离开太华门。”
　　江沐问道：“太华门后山，埋葬着最先暴毙而亡的弟子，我想要寻到他，看他的身体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许询问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伤害了太华门？”
　　江沐说道：“或许是毒。除了毒，又有什么能够如此猛烈，夺人性命。”
　　许询却叹了一口，说道：“我也盼望着是一种毒。或许便可给为我太华弟子一个交代。”
　　江沐却道：“出了密道，你要去哪里？”
　　许询看着江沐，轻声说道：“去天山。我会带着展顾，去天山。”
　　江沐愣住了。
　　许询轻声道：“若是有人要知道我的下落，你也要不露声色的告诉别人，我将会去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