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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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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安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此处,空气间仅能听见酒中气泡升腾的声音,细小气泡胀大,直至一点一点破裂开来。
香槟盏满,蛋糕一块未动,空气中弥漫着红酒巧克力和玫瑰花的香气,音乐声悠扬缓和,是巴赫的咏叹调,似淅沥小雨,敲打瓦菲。
而奉清眼里的画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水晶灯的灯光从头顶洒落下来照下来,穿过他漆黑的碎发,最后尽数落尽她的眼里。
长长的睫毛扑闪,奉清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右眼睑下有一颗细细的黑痣,是窥探着眼睛的那颗星球的小星星。
呼吸停滞了一瞬,心动在看不见的地方细细滋生,如野草般,蔓延生长,野火烧不尽,吹又生。
他们靠得极近,她几乎要进他怀里了,手指触碰着他衣袖布料的柔软,鼻间还能闻到独属与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檀木香,沉冷清冽。
她两年前幻想过很多次,拥抱他,他护着她,这算是夙愿达成了吗。
奉清笑笑,垂眼,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点。
蒲雨真尴尬又狼狈地看着他们,最后在经理赶来前,落荒而逃。
“谢谢。”奉清平静开口,她和他保持了半米远距离。
池律低头看她,他个子高,看人的时候总低垂着眼,显得慵懒而漫不经心,他的目光由上到下,探究平静,最后落在她空荡的右手无名指间。
“婚戒丢了?”他问她,声音低沉磁性,听不出什么情绪,面上也毫无波澜,像只是简单的叙述。
奉清嗓子干涩,今天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她只想逃离,只想独自到没人的地方待着。
她没有回答,只是踩着高跟,转身便朝宴会门口走去。
一袭薄蓝色长裙,裙尾长及脚踝,衬着白皙的脚腕,秀致美丽。而她背脊清瘦挺得笔直,细腰盈盈一握,仍是清高傲骨,不肯低头半分地走出去。
池律看了眼她的背影,凤眸狭长,眸光微敛,情绪皆藏在眼底,让人捉摸不透。
奉清没回头,僵着脖子,绷着一口气,绝不能示弱,绝不能低头。
而身后,宴会依旧热闹,众人言笑晏晏,她听见很多谄媚奉承的声音,都是那些人对池律说的。
他如今众星捧月,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拔得头筹,成为人人仰慕倚仗的商场新贵,甚至主办方的关总也特地前来与他谈笑敬酒,言辞也多有夸赞奉承之意。
池律不怎么笑,只是偶尔应一两声,一手端着酒杯,余光落在杯中红酒里,侧脸沉毅,线条明硬,冷淡而不可接近。
奉清不知他如今是何等的功成名就,只是听他爸说提及,他在美时,曾任美国著名外资企业HJF的ED,拿下数不清的对外征战功绩,战绩斐然。
而今回国,和两年前的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贫穷毕业生相比,在身份上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些奉清通通都不懂,也不想懂,她只记得,他们结婚了,他们没有见过面,他们像陌生人。
再深重的爱意都会在等待的时间中被不停消耗,直至殆尽。
奉清说不出来自己现在对他的感觉,陌生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抑或两者都有。
出了宴会,紧绷的弦才松了下,她进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五官明致漂亮,眼尾稍上扬,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很冷漠,她一直这样,骄傲。
奉清俯身,一手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而出,落在手心冰冷,她不停地清洗手指,告诉自己,让自己冷静克制。
而现实奚落她,她此刻好像逃兵,独自躲在这里,连出去面对那些人的勇气都没有。
深闭双眼,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奉清伸出手指,开始在光滑的镜子上用水纹写公式。
写高分子化合材料的有机分解式很解压,她以前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和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写材料合成分解的复杂有机方程式,久而久之,她习惯一个人写,能让自己变得专注平和,写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治病一样,写完之后会很满足放松。
她写满了整整三面镜子,等最后一个化学式写完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而此刻站远一看透明镜面前的水痕,公式早就花了,歪歪扭扭的,像蛇也像调皮的兔子耳朵,奇形怪状的,显得分外滑稽。
奉清看了会,忍不住弯唇浅浅笑了。
她清洗了双手,也整理好思绪,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有来自姚霜霜的十几条询问担忧信息,以及一条未知号码的未接来电。
姚霜霜问她在哪,语气很急切。
伸手撩了撩刘海,奉清出了厕所,在长长的酒店走廊间寻找电梯。
她嫌麻烦,直接给姚霜霜播了电话过去,电话被秒接。
“清清你在哪?!”姚霜霜语速有点快,语气间充满关切,说话很急,“室外酒庄的活动你还参加吗?那位庄园主特地邀请了你和池律,现在你人呢,怎么不见了这么久?”
奉清走到一处映着酒店logo的地方,四周空旷,她顿了顿,念出来:“LINK这里。”
姚霜霜摸不着头脑:“什么?”
奉清又重逢了一遍:“LINK logo这里。”
“你没走哦,我都来车库找了。”姚霜霜又往回跑,小跑着,带点喘气地说:“等我啊,我来找你。”
奉清走到电梯前,停下了脚步,长指摁下了挂断键,抬头看着窗户外厚重漆黑的云层。
走向窗边,低头一看,川流不息五光十色的街道,从十八楼看下去,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吵闹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剖析自己,向自己提问,现在和池律属于什么关系。
以前看过很狗血的书,书里有恋爱合约一词,她当时不屑,后来才发现,她和他不就是如此么。
池律刚毕业那年,她热烈追求他三个月,买书送花,读诗写情书,语音问好,送礼送车,无微不至,可是池律从始至终冷漠从容,礼物不收,看也都没看她一眼。
后来她豁出去了,把池律堵在学校外的小巷道里,她表白,语气很强硬,甚至是通知他的口吻。
她说:“和我在一起,池律,做我男朋友。”
穿着蓝色长裙的漂亮姑娘,昂着头,抬起骄傲的下巴,对着面前的男生。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卡其色休闲长裤,并不昂贵,也没有那些名牌的logo,只是他的T恤一丝不苟,袖口洁白,不沾染一点尘埃,他很高,长眉星目,面容英俊,微垂着头看她,漆黑的凤眸里映着她身影,却窥不见一点情绪。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烈日高挂天空,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映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夏蝉偶尔啼叫,学校里上课的钟声响起,已经接近夏日的尾声了。
池律看着她,平静审视,没有说话。
奉清被看得有些脸红,哽着脖子,她以为他会拒绝。
“你回我啊。”这声有点底气不足,奉清一手揪着裙子,平生第一次和人表白,她脸有点红,耳朵也很烫,心跳得砰砰响。
右眼睑下方的黑痣轻轻一移,池律抿了抿唇,最后淡声问她:“你能给我什么?”
奉清听着这低低的一声,被问懵了,他没拒绝,也没同意,只是问她能给他什么。
怀揣着小心思,奉清垂眸,细细掰着手指数:“我可以给你钱呀,我有很多很多钱。”她声音越说越小,“我也可以给你爱啊,我……”有很多很多对你的爱呀。
“好。”她的话被打断,池律说了好,同意了她的追求。
奉清怔怔地看着他,缓和了十几秒,才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那一次微末放肆,她牵了他的手,心动二十四小时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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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头看,他们的婚姻不就是始于一场“合约”吗,她说,要给他很多很多钱。
而如今,池律名利双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应该已经不需要她了吧。
心底隐隐作痛,奉清笑笑,看着手机再一次响起的来电显示,她摁了接通。
姚霜霜气喘吁吁地开口:“清清,我到十八楼了,你的logo是在左还是在右啊。”
“我下来,停车场汇合吧。”挂掉手机,奉清转身进了电梯。
她不想再去宴会里面,让人肆无忌惮地打量评断,她讨厌被很多目光聚焦,讨厌那些虚伪的奉承,明里暗里的褒贬。
以前彭柯鸣说过,她不属于这个圈子,她活得太清高,太天真了,不懂虚与委蛇,不圆滑,不会与人交际,不世故。
奉清那时候挺不屑的,她觉得自己只是不愿意做罢了,而不是不懂,她厌恶这些,所以讨厌做戏。
电梯上的数字变成负一楼,挺缓片刻,电梯门打开,奉清踩着高跟走出电梯。
地下停车场光线有些暗,她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了许久,突然被叫了一声“小姐。”
奉清停下,侧身看了看,发现墙角有个人影,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很高。
她礼貌地问了句:“你是?”
季秋收了烟,挠挠头,脸色又红了,长腿一跨,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的跟前,腼腆开口:“我是季秋啊,好巧,又见面了。”
他补充提示:“你的邻居。”
奉清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回想起来,弯唇轻轻笑了笑:“很巧,季秋?”
“是的!四季的季,秋天的秋。”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激动,咬了咬唇角,鼓足勇气开口:“那,那,那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奉清低头,伸手,撩了撩刘海,露出白皙细致的手腕,皮肤细腻光滑,她淡笑了声,还没回答。
“季秋。”低且淡的一声,似乎还带了不耐烦,池律伸手敲了敲车库铁门,发出咚咚两声极大的声响,“走不走?”
“来了来了。”季秋忙回答,然后飞快地和她说了对不起,便转身大步地跑过去了。
奉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辨认出了池律的身影,呵地轻笑一声。
真够无聊的。
他们在停车场碰面,姚霜霜,彭柯鸣,她,还有季秋和池律。
五人相立无言。
五人中最高的池律没说话,也没看她,他一身裁剪得体的深黑西装,内衬白衬衣,一手插兜里,半靠着车门,低头在打电话。
奉清能听见他以领导者的姿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什么开盘,抛售,都是工作上的专业术语。
姚霜霜小心翼翼地移到她的身边,凑近她耳边,和她说悄悄话:“酒庄庄主邀请我们去,特地邀请了你和池律,去吗,清清。”
奉清看着池律目空一切的样子就来气,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她挑眉嗤笑:“去啊。”
“不去是狗。”
季秋站在池律身边,此刻抬头尴尬地看她,勉强地笑了笑。
而这边,池律刚挂电话,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一样,他拉开幻影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双手交叉叠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奉清透过车窗看着他流利的侧脸,很帅,但无用。
她没说话,转身就带着姚霜霜往前走,去开那辆白色迈克伦。
她们走到专属车位,奉清打开驾驶座车门径直坐了进去,姚霜霜随后也坐了进去。
季秋在一旁看着两人都惊呆了,说话快结巴了:“占车位的,姚,姚女士是她?”
彭柯鸣拍拍他的肩,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季秋说:“可能我太久没回来了,不懂国内的规矩。”
“池哥,还走吗?”季秋转身询问池律。
池律摁了开关,自动降了车窗,他微眯双眼,看着与他五六米远的奉清。
她正点火,发车,要开车走。
他叫了她一声,“奉清。”声音低沉磁性,在这略显封闭的空间里很清晰。
奉清顿了顿,侧身也从车窗外看他,看着一辆最壕的车挤在无数籍籍无名不那么号的车里,真挺与众不同的。
她顿了顿,挑眉,讽刺道:“怎么?还记得我啊。”
长指扣了扣车窗,池律看她的眼神很平静淡然,如雪山下的湖泊,澄澈无涟漪。
他说:“把我微信拉黑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