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游侠》宁静夜

3、就是他

　　林四郎过世，林隐纵然悲伤，日子总得继续。
　　他最近在努力说服林母搬家。

　　中心思想是，林家村离县城太远，他每日来去需徒步一个时辰。天气晴朗倒还好，但遇到下雨天，道路泥泞苦不堪言。
　　如果能租住到县城，他上下学便捷许多。

　　这是一个败家主意。

　　林家家贫，每年三两的束脩银子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想要在县城租一座房，哪怕是最破落的，每年也需二两。
　　林母知儿子上下学辛苦，只难在家里实在没钱。

　　林隐又提议，卖了目前居住的这套旧房，租住到县城去。

　　更败家的主意。
　　原身若知晓了，怕是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掐死这个占据他身子的冒牌货。

　　林母闻言大惊：“二郎，这老房是你父留下的最后家业，卖不得。若我们连这点容身之地都没了，日子可咋过啊！”

　　林隐花言巧语相劝：“阿姆，你要相信，儿子定会考中/功名。有了功名，以后我们什么都会有的。”

　　林母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心。

　　林隐也不强逼林母，只每日里软磨硬泡。下了学，偷偷去牙行里打听清楚了行情。
　　如林家这般村中旧宅，撑死了不过五十两银子。

　　他细细盘算，五十两银子，紧着点用，一家三口在县城倒也能生活四五年。
　　这四五年间，他努力读书，只要考中秀才，日子就能慢慢好起来。

　　林家村，决计是不能继续住了。

　　林隐日复一日的劝说，林母拗不过儿子，最终松了口。
　　就在十月底，林隐叫了县城的牙家过来看房，最终敲定五十五两银子。牙家预付了五两定金，并给了林家人十日时间搬家。

　　林家人卖掉旧房，要搬到县城去的消息，不多时就在村中传扬开来。每日都有乡邻来问林母，好端端的为何搬家？

　　林母也知卖房租房的举动败家，不忍儿子被人非议不孝，逢人便只说她自个拿定的主意。
　　“如今我家没有田产，留在乡间无甚用。我这个瞎眼婆子日常出门不便，只是孩子们的拖累。若搬到县城，青哥儿找活儿容易，二郎上下学也方便。”

　　村里人表面上说林母想的周到，转过身私下里都嘲笑林母目光浅薄。
　　“家宅，岂是能随便卖的。连个宅子都没有的，都是让人瞧不起的破落户。”

　　林隐可不管这些流言蜚语，专心在县城找出租房，但找来找去，没有一个特别满意的。
　　县城本就不大，可供选择的出租房也不多。

　　这具身子遭了先前那番劫难后，可能是余毒未清，再没有以往的康健，稍一劳累，或气候变幻，就容易生病。

　　他近日用功读书，又操心搬家的事，这日早上起来，便觉头重脚轻，有点不适。
　　但林隐强撑着，没有对家里人说起。看病花钱，能省则省。

　　不管怎么说，他这俱身体算是白得来的，哪怕是为了感谢原身，也得把他的家人照顾好了，不能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若只有他一人，早天涯海角逍遥去了。

　　用过早膳，林隐带上馒头咸菜，辞别林母，出门上学。
　　林秀青追到门口，塞给他二百文钱：“你午膳若不想吃馒头，可在私塾外买碗面条馄饨，别亏了自己。这些钱是你这个月的零花，省着点用。”
　　林隐受宠若惊：“这是天下红雨了，我家的抠门精弟弟居然给我钱！”

　　林秀青恼羞成怒，作势要抢回钱。
　　但林隐已经笑嘻嘻的跑掉了：“都过了我的手，休想再拿回去。”

　　林秀青跺了跺脚，遥望林隐的背影，不由嗔笑。
　　二哥大病一场，性格倒开朗许多。虽瞧着不太靠谱，但比以往的萎靡颓丧要好。
　　阿爹逝前，叮嘱两个儿子一定要考上功名。大哥走后，光耀门楣的期望全压在了二哥身上。每每见到二哥熬夜苦读，亏了身体，他与阿娘不是不心疼担忧。

　　幸而，二哥终于走出了心理阴霾。
　　无论能不能考上科举，一家人整整齐齐，和和睦睦才最重要。

　　林隐背着书袋，走在熟悉的乡间泥路上，摇头晃脑背经文。

　　路过一片野树林，树后忽然跳出三个蒙面人，个个手持钢刀，眼露凶光的逼近他。

　　林隐大惊，甩了书袋，拼了老命往前逃，口中呼喊：“救命，杀人了！”

　　那三个蒙面人也不是老手，做拿钱杀人的勾当也是头一遭。见林隐撒丫子逃了，愣了好一会才开始追。

　　“不准逃，给老资站住！”
　　其中一人刚吼了声，就被身边人制止。
　　“蠢蛋，杀个人你还得嚷嚷的满天下都知道么！”

　　林隐一边逃，一边暗暗叫苦，也不知原身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得致他于死地不可！
　　穿越数月，什么福都没享，这条命就得还给阎王爷了。

　　林隐本就体弱，没逃几里路就体力不支。此处荒郊野外，他到底也没遇到个路人求救。
　　那三个蒙面人渐渐追上来了，将林隐团团围住。

　　林隐吓的瘫软在地，以袖遮面，心里哀叹一声，吾命休矣！

　　但过了一会，也不见钢刀落下来。那三个蒙面人互相推攘着，正在谦让谁砍第一刀。

　　林隐：“……”
　　就这胆量，还干杀人的活？
　　敢不敢也给他一把刀，他决计下手利索的很！

　　打是打不过的，他有自知之明。只暗暗积蓄体力，伺机再遛一波。
　　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不会放弃。

　　但那三蒙面人到底不是真的痴傻，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想办法。三人眼神交流后，最终决定一起出手。
　　三柄明晃晃的钢刀一齐砍过来，林隐咬紧牙关，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青衣人从天而降，落到了林隐的面前。
　　那飘然而下的潇洒姿态，像极了话本子里的江湖游侠，不仅看呆了林隐，也看傻了三蒙面人。

　　“你谁啊，少管闲事！”
　　蒙面人色厉内茬的挥刀驱赶，这声音听在林隐耳中，只觉得非常耳熟。

　　青衣人解开身后包袱，亮出一把闪着寒芒血腥味儿的剔骨尖刀，冷冷望着三个蒙面人。
　　“朗朗乾坤，你们居然敢劫道杀人，还有没有王法！”

　　林隐激动的热泪盈眶，听听这耳熟能详的经典台词，这是哪路神仙派来的江湖大侠啊！他今日若留得一命，定要与这救命恩人八拜结交！
　　“大侠，他们有三个人，您一定要当心啊！”

　　蒙面人眼露凶光，大吼着举刀砍来。青衣人轻松闪避，反手几道刀芒，就在三蒙面人身上留下几条血痕。
　　无论哪个年代，杀人都是犯法，这青衣人武功高强，但也不想轻易杀人。

　　蒙面人知道这是遇到高手了，惊慌的对视一眼，四散逃命而去。
　　青衣人左看右看，不知该追哪一个，索性不追了。

　　若对方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追了其中一个，留下这文弱书生在此，另外的蒙面人再杀个回马枪，那这书生便嗝屁了。

　　林隐死里逃生，连忙上前深深揖礼：“多谢这位大侠救命之恩，敢问尊姓大名？”

　　青衣人将剔骨尖刀收了，拱手回礼：“免贵姓石，字景峰。”

　　林隐双目放光，热切道：“学生林隐，字修尘。不知大侠家住何方？师承何门？来日学生定当登门拜谢！”

　　石景峰平淡道：“我就在县城杀猪卖肉，你去趟集市就能找到我。”

　　“杀猪？我懂我懂！”林隐更激动了，一竖大拇指，吹捧道：“大隐隐入市，小隐隐于野。屠夫这行业，既能养家糊口，又能磨练刀技，实乃武林高手的首选。大侠果然深谋远虑，学生佩服佩服。”

　　石景峰：“……”
　　他该解释一下，他只是子承父业而已么。

　　石景峰转了话头：“你如今待如何，要不要去县衙报案？”

　　林隐摇头苦笑：“报案有何用？”
　　这年头医术都这般落后，更不用提破案率了。没监控，没测谎仪，衙门里多的是积压多年的血案。

　　石景峰说：“报了案，至少有点希望。”

　　林隐点头，也是。
　　如果他没猜错，那些蒙面人中，有他认识的人。只是没有证据，就算举报了人，也无济于事。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守株待兔。

　　先去官府备个案，也可震慑那些暗中盯梢的眼睛。

　　石景峰面冷心热，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保护着林隐，直到进了县城，入了衙门。
　　林隐来报案，他愿给他作证。

　　林隐对石景峰的感激又上了一个台阶，这般正直热心的人，当真不多见了。

　　衙门的皂隶做了笔录，捕头询问了经过，大感意外，愤怒道：“我们中江县，好多年不曾出现这等劫道杀人的凶案了，真是胆大包天！”

　　这案子不算小，哪怕凶手一时捉不到，但必须禀告县太爷。皂隶让林石二人在堂中稍等，自己入了内室，去寻苏县令。

　　两人在堂中枯坐了半个时辰，那皂隶才姗姗来迟，身后跟了一位红衣美少年。

　　林隐抬头，与那少年打了个照面，都愣了愣，略显尴尬。

　　这位少年的面容，在原身的记忆中，可谓是印象深刻。

　　林隐的未婚夫，苏剪梅。

　　哦，是前任·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