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五花女神经

3、人面桃花（中）

　　（四）

　　五一假期前两天，许多学生都已提前回家，往日热闹的校园一下子清净了起来。

　　唐蕊本来准备留在宿舍看看书、整理一下笔记，却接到父亲的电话，召她回家帮忙。她的家乡在西安的一个小县城。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家里所在的村子，由于风景秀丽，前几年借着发展的东风开发旅游业，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网红打卡点。每逢节假日，更是游人如织。各家各户施展18般武艺，招揽客源，以求赚个盆满钵满。

　　唐蕊的哥哥，去年进城打工后就鲜少回家。因此在这样的日子，她理所应当的被叫回家。

　　“崔皓，你这向导当的也太不靠谱了。我们一大群人，跟在你屁股后边转悠了快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到地方呢？”谢灵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双手叉腰停住脚步诘问。

　　“就是，别说妹子们还登着高跟鞋呢，哥们穿着旅游鞋，这脚丫子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赵鹏飞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扇着蒲扇般的大掌，噗嗤噗嗤喘着粗气接口数落。

　　见有人带头坐下来，大伙干脆就全停了脚步。三三两两各自找地方歇下了。

　　“我说你们不信我，那也得相信科学。这路是哥给你们带的吗？是高德地图！”崔皓转身瞧见这群一看就是平时缺乏锻炼的家伙，全都不顾形象的坐在路边，也是一阵好笑。“我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地图显示再走十分钟就到地儿了，赶紧的呀！”

　　“不走了，不走了……这都快累死我了！”又是身型最大的赵鹏飞第一个叫嚷起来反对。

　　“中学语文都学过没有？曹刿论战——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崔皓意气风发地大手一挥。赶着众人起来。

　　当一行人终于站在桃溪堡村前，望着连绵数十里的桃林，不由都看呆了。

　　“哇，这里简直是仙境啊！”一阵风吹过霎时落英缤纷，谢灵张开双臂，迎着这场花瓣雨，陶醉地情不自禁大喊。

　　“还真让我们赶上了，桃花还未凋谢，咱们运气不错！”崔皓欣赏着众人惊喜的表情，夸张地打了个千“各位客官，可还满意？”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赵鹏飞没有答话，而是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

　　“噗嗤…这哪是一簇，明明是一大片的哪！”王诗涵娇蛮的同他抬杠。

　　“欸，你们这群孩子，还走不走了？别挡道啊！”

　　众人光顾着看风景，直到后来的人提醒才发现自己在人家路中间站了半晌了。当下笑嘻嘻地给人挥手致歉，抬脚继续往里面走。

　　崔皓走边介绍道，“听说里面按照’题都城南庄’的意境，特地修建了茅庵草舍，遍种桃花，景色绝美。”

　　“那还等什么？我们就别在这边磨蹭了，到了那儿才算不虚此行呢！”赵鹏飞催促着。

　　一路向南，目力极佳的王诗涵，忽然指着远处大喊“你们快看，它就在那里！”众人顺着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望过去。天边仿佛坠着朵朵红云，隐约可辨小桥流水，桃李纷飞。众人仿佛受到了极大鼓舞，撒丫子朝那处小跑了起来。

　　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嗓子，“快看这溪水！”

　　众人低头，不由惊叹。原来瓣瓣桃花飘落到小溪，把溪水全都覆盖了，形成一条粉红绸带，随着水波的律动起伏飘动。空气中弥漫着馨甜的味道，叫人心旷神怡。

　　“我说，你们都别看了，我急着看看茅舍里面的样子呢！”赵鹏飞是个急性子，抓耳挠腮地催促。

　　到了茅舍前，见一扇木门虚掩，透过门缝隐隐看见人影绰绰，一道炊烟袅袅升起。

　　崔皓见着这情景，似有所感，呆立在门前。可旁边的赵鹏飞哪管三七二十一，一推门就往里闯。

　　“客人远道而来，请先喝杯清茶吧！”随着一道清亮活泼的嗓音，一个身着鹅黄色襦裙的女子俏生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啊！”

　　“是你？”

　　崔皓本要数落赵鹏飞莽撞，听着声音耳熟，便抬起头，与那女子四目相对，两人具吃了一惊。

　　“丫头，怎么不招呼客人们进来？”一个肤色黝黑的中年汉子喊到。

　　“欸，来了！”唐蕊回身冲里面答了一句，望着崔皓，却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先进去吧！”

　　见状，赵鹏飞同王诗涵对视了一眼，率先应声往里走，谢灵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蕊，给了崔皓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也抬脚跟着进去了。

　　“你，怎么？”崔皓望着一袭襦裙的女孩，眼神中充满惊喜。

　　唐蕊故意忽略他的话，低头就往里走。

　　“唉！”崔皓抬了抬手，想到谢灵，叹了口气也进了茅屋。

　　原来里面别有洞天，分明是个带院子的小茶馆儿。游客们可以坐在木墩上，品着香茶，欣赏院内花木扶疏、桃李争妍的景致。

　　“崔皓，上这儿坐！”先进来的赵鹏飞已经找到一个视野极佳的地方坐了下来。

　　茶馆的黑脸汉子见唐蕊同崔皓站在一块儿，似是相识，便开口问道“丫头，这些人你认得？”

　　“哦，这是我同学。”唐蕊指了指崔皓向那汉子示意。

　　“原来是同学啊，那你再去拿些点心，好好招待。”那汉子一听是同学，嘴角一咧，黝黑的脸堆出了个憨厚敦实的笑容，“同学们吃好、玩好哈！”

　　众人起身，连连道谢。汉子一摆手，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唐蕊半晌儿才端来一碟儿果脯，一碟额瓜子放在他们桌子上。众人又再次道谢。

　　赵鹏飞老实不客气，手一伸，捻了个果脯就丢进嘴里大嚼起来。忽然他眼睛一亮，又伸手抓了一把，还不忘招呼大家“这个是什么甜蜜饯儿？太好吃了！”

　　“这是金丝桃脯，是我们这儿的特色。用的是唐朝传下来的古法手工腌制的。”唐蕊笑着答道。

　　“阿皓，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谢灵支着下巴，眯着眼睛，慵懒的笑着。

　　“哦，这是唐蕊。我的同学。”崔皓看了看唐蕊，坦然地向众人介绍。

　　“哎呀，这个瓜子好香啊！到底是乡下的绿色食品…谢灵，你快尝尝…”王诗韵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唐蕊。她随即对众人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见唐蕊一走王诗韵马上就扯着谢灵咬起了耳朵，还挤眉弄眼地朝她离去的地方看

　　赵鹏飞拍了拍崔皓，给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崔皓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唐蕊退到院子的角落，站在桃树下愣愣地想着心事。透过枝丫可以看到那群青年男女正肆意地欢笑。忽然，她交握的双手一紧，那个女孩亲热地挽着男孩的手臂，娇羞的依偎着他。

　　“你喜欢那个男子？”

　　突然响起的声音叫唐蕊一惊，抬头只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素白襦裙的女孩。

　　这女孩皮肤白得透明，鹅蛋脸盘，稚气未脱。她见唐蕊望着她，冲她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窝，“我猜，你喜欢那边的那个公子。”

　　“啊？没…没有的事啦！我们只是朋友”蓦地她想到崔皓刚才介绍的话，语气一变，“不，连朋友都算不上。在他心里我们只是同学罢了！”她低声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白衣女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对依偎着的男女，眼底寒光一闪。

　　“姐姐，但我觉得你跟他更般配呢。”

　　“呵，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一对。我只是个笑话而已！”唐蕊也不知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扉。

　　她感到手一凉，原来是那个女子捉起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个物件。

　　“这个给你，一定会助你心想事成！”

　　唐蕊摊开掌心，一块青翠的玉珏躺在那儿，一看就知绝非凡品。当即就要推辞。却发现身旁早就没了那女孩的踪影。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面桃花吗？真美啊！”

　　“你想什么呢？这都是店家招揽生意的手段罢了。若真的是人面桃花，那还不是见鬼啦！”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什么鬼不鬼的。我看那姑娘就挺漂亮，等我拍个照哈！”

　　“客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进来喝杯清茶吧！”见又有游客上门，黑脸汉子殷勤滴上前将人引向空位，回身大喊“丫头，来帮忙给客人上茶。”

　　“来了！”听到爹爹呼喊，唐蕊将玉珏往怀里一揣，急急忙忙赶去做事了。

　　谢灵依在崔皓臂弯，慢慢收回目光，暗自嗤笑，“唐蕊……哼！”

　　（五）

　　假期结束，一切如常。唐蕊自那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白衣女子，竟鬼使神差的将玉珏用红绳穿了，贴身戴着回了学校。

　　崔皓连着几日在校园瞧见唐蕊，想上前搭话，但不知是否她有意躲避，明明是快要碰见了，一错眼人就没了踪迹。后来事情一多，也就暂时丢开这茬不提。

　　是夜，崔皓仰头躺倒在床上，想着白天谢灵电话里说的下学期去她家公司实习的事情，莫名有些心烦。起身推开床边的窗户，放入几缕凉风。

　　他鼻尖微微翕动，心道不知是否错觉，从桃花堡村回来后，自己总能闻到风中带了一丝花的香甜。翻了个身，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崔郎…崔郎…”

　　“谁？”崔皓站在空旷的夜色中，茫然四顾。

　　一抹白色身影翩然而出，停在他面前的一株树下。花影斑驳，薄纱飘扬，女子抬起头，青丝随风飘散，看不清楚面目。

　　“崔郎，你还记得我吗？”白衣女子的声音如泣如诉。

　　“你是谁？”

　　“唉～”一声叹息，百转千回。

　　崔皓上前想要一探究竟，清风徐来，人影如烟，袅袅而散。

　　一连几日，崔皓都陷入同样的梦境。梦中的白衣女子质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当他每次想要上前一窥究竟时，那人影都如同云山雾罩一般，看不真切。

　　如今他又一次置身于梦中。

　　“你每次都问我是不是记得你，你既不让我看清你的面目，也不告诉我姓名，叫我怎么回答？”

　　女子抬起头，月色中一张清丽的脸庞映入眼帘。一双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崔皓。

　　崔皓仔细回想，这样美丽的脸，如果自己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片刻后，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姑娘，我确定你是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你果然忘了，果然忘了…同那时候一样……”女子怅然若失，颤声自语。

　　崔皓本想安慰她几句。

　　谁料，那女子却徒然抬高声音，“你这个负心人，你这个负心人……”青丝随风高高飘起，在夜色中延伸开来，融入墨色的天空里。

　　凄厉的声音，让崔皓一惊，人不自觉向后退去。忽然，不知从哪里伸出了长长的头发，将他死死缠住。

　　他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却感觉身上的发丝越缠越紧。张开嘴想呼救，那发丝像长了眼睛般，攀了上来，勒住脖子。

　　白衣女子凄楚地看着倒在地上无力挣扎的崔皓。男子温柔的眉眼曾经是她眼中全部的色彩；是漫漫长夜里反复描摹回味的梦幻。现在却由于缺氧和极度痛苦而逐渐失去生气。

　　“不，她不要这样的崔郎！崔郎不是这个样子的……”

　　戾气一收，青丝猛地甩上树干，嘭得一声闷响，枝桠上的花瓣索索落下，如飘雪一般。

　　“咳，咳……”崔皓捂着脖子，大口喘着粗气。睁开眼睛，入眼是宿舍森白的天花板。

　　“嘘……”果然是个梦。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吧！那窒息的感觉，濒临死亡的恐惧……“咦？”他抬起手，目光凝在半空。在自己的指尖挂着一根头发，发丝直垂到自己脸上，目测起码有四五十厘米长。这样的头发绝对不可能会是自己的。那么，它一定属于另一个人，一个女人……白衣女子！

　　他弹身坐起，随着他的动作，一片东西从身上飘落下来。抬手一接，摊开掌心，赫然是一片桃花花瓣！

　　窗外已天光大亮，崔皓只感到后背冷汗涟涟，毛骨悚然。

　　（六）

　　唐蕊躺在床上望向天花板，心中郁结，难以入眠。这几天她远远瞧见崔皓，就刻意避开。她承认，自己内心其实极度渴望去一探究竟，想亲口问问自己同他到底算是什么关系。难道在他心目中，自己真的仅仅是一个普通同学而已吗？这个念头常常不分时间场合地升腾起来，指挥着她一次次在校园像个傻子一样漫无目的地徘徊。每当看到崔皓的身影，那念头更如脱缰的野马，几乎要踢碎自己的头颅冲出来。

　　天知道，她都快把自己的手指折断了，才生生压抑住了暴虐的冲动。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做出那样的事。他们的家世相差十万百千里，自己在他面前只剩这一丁点儿可怜的自尊可以维持了。

　　一阵门锁的转动声，是计算机系的几个女生回来了。啪一声，灯被谁打开，一瞬间，室内大亮。

　　“咦？”

　　“裴丽，唐蕊睡了，你把日光灯关掉，我已经把桌子上的台灯打开咯！”

　　“切，就你好心。”裴丽撇撇嘴，还是回身关了灯。“喂，看到她我想起来一个八卦。你们要不要听？”

　　“快说快说……”

　　“听说她被崔皓甩了！”

　　“啊？什么情况！”

　　“哟，可能是终于看清她的真面目了呗！”裴丽捂着脸窃笑，“她指不定躲着哭鼻子呢！”

　　“裴丽，你都说了是八卦，就说明可能不真实。再说那个崔皓自己有女朋友还跟她交往，我看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三人中性子最好的郑佳琪出声制止，“好歹同学一场，你留点儿口德吧！”

　　裴丽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拿着洗漱用品跑了出去。

　　临近十二点，走廊上空荡荡的。长长的水池边只有裴丽一人，她刷完牙，对着镜子，仔细地往脸上抹着洗面奶。

　　“啪”一声，灯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靠，还没到点儿就断电，抠死你算了！”裴丽摸黑打开水龙头，快速冲干净脸上的泡沫，一阵风吹过 ，莫名打了个寒颤。

　　“滋滋滋…”已经灭掉的灯发出难听的声音，灯管开始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明灭间镜子中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俩怎么又来了？”裴丽以为是郑佳琪她们，转身招呼。然而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心中一惊，提着篮子一路小跑向寝室。

　　“呼…呼…”回到寝室，裴丽发现郑佳琪桌上的台灯好好地亮着。“奇怪，没有断电吗？”她指着台灯疑惑地问。

　　“没有啊？这不还没到12点呢！”

　　“那外面怎么？”想到刚才的经历，裴丽不禁一颤。收了话头，爬上床，将被子盖住脸。

　　“欸，今儿难得。号称月亮不睡我不睡的夜神仙居然先上床了！”

　　众人打趣了几句，纷纷收拾停当上床休息。

　　宿舍里渐渐传出众人均匀的呼吸声。裴丽躺在床上，后背冰凉凉的一片，她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迷迷糊糊间，觉得脸上阵阵发痒，下意识用手拂了拂，这恼人的痒意驱逐不去，一丝丝蔓延开，让她极为光火。伸出手摸索到枕边的手机，点亮屏幕，她睁开了眼。

　　骇然瞧见一白衣女子凭空出现在她头顶的天花板上，以奇妙的平躺姿态，同她相对而卧。女子长长的头发笔直垂下，刚好落到她的脸上。她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安慰自己肯定是产生了幻觉。正浑身发抖着准备闭上眼睛时，白衣女子的眼睛猛地睁开，一对惨色的眼白死死盯住她，嘴角上扬，诡异一笑。

　　“啊……”裴丽再也控制不住恐惧，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整个人瘫软下来，失去了知觉。

　　尖叫声刺破寂静的夜空，惊醒了沉睡的众人。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她送到了医务室。她吵吵闹闹地直说寝室闹鬼，不愿接受检查，也不肯回寝室。郑佳琪只好留在医务室陪伴。好不容易挨到了早上，裴丽课都没有上，就请假回了家。随后她就办了休学，给的理由是神经衰落。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唐蕊也是从别人那儿听说的。

　　也是从这时开始，校园里流言四起，有人说学校有白衣女鬼，有人却说看到过白衣仙女……说来也怪，今年的桃花开的特别好，已经五月中旬了，还是盛开不败。这些传言到了崔皓耳朵里，直叫他暗自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