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鲈鱼堪脍

8、深宫遇刺（三）

　　“总之一句话，”黑衣人突然敛容靠近他，一只手拎着他的领子正色道：“你今天从没见到我。”

　　李义棠伸手拽住他右手的袖子，嫌恶道：“我虽不是楚之季布，但也知千金一诺。”

　　黑衣人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放开他展颜道：“好小子，我信你。”说完右手猛然抓住深入左臂数寸的发簪，咬牙将它往外一拔，一束血瞬间飙出。他将簪子塞进李义棠手中，又忙按住左臂的穴位，将血暂时止住。哑声道：“后会无期。”

　　说着几个跳跃，黑衣人攀着门外的柱子跳上了屋顶，隐没在了黑暗中。

　　半晌，李义棠撸了撸脑袋，淡定走到室外，大声喊道：“有刺客！”邻近偏殿灯火星星点点亮起，不一会儿，一串红色灯笼如游龙一般涌进偏殿。他们只见小李义棠手握血簪，站在风中，面容冷肃。

　　再看殿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大家方觉果真出了大事，赶来的宦官们忙上报敲钟，一时禁中各宫俱惊，宫灯重燃，黑夜亮如白昼。片刻间，早已落锁的宫门重启，羽林军，校勇卫皆出动。

　　蓬莱殿内的独孤贵妃也被惊醒，忙唤宫女前来问话，大家七嘴八舌将故事讲了个大概：有人潜入偏殿行刺小郡王，其左右宫人皆遇害，唯独小郡王死里逃生，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独孤贵妃花容失色，忙唤左右大宫女更衣，不待梳妆，就着宦官开路，前往偏殿查看。同时吩咐一宫人，速去禀报圣人。

　　李豫的后宫无中宫皇后，独孤贵妃容貌艳丽，性格温顺，擅讨皇帝喜爱，于是居蓬莱殿而独揽后宫，那李义棠自到长安后，也是李豫交给她来照料，不料今晚却横出此事。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李义棠的身份太特殊，若有意外，不单单是自己失职这么简单，恐怕会引发朝野动乱。大唐才刚刚匡定天下，万不可在这节骨眼出乱子。

　　独孤贵妃一行人赶到李义棠所住偏殿时，侍卫正在勘察现场，而李义棠孤零零站在院中，身上不知谁给他披了一件外袍。独孤贵妃唤了一声“康平郡王”，也顾不得李义棠是否向她行礼，忙上前查看，握着他的两臂，从头看到脚，见他果真毫发无伤，心中稍稍安定。

　　她摸摸他的头，问道：“郡王，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义棠面露惧色，又将今晚给羽林军与校勇卫的人说了无数遍的话重复了一遍，与黑衣人所教无异。

　　独孤贵妃越听脸越黑，这此牵连恐怕不少，后宫禁地若无内线搭桥，这刺客怎能如此容易藏匿宫中，伺机行刺杀？她又问道：“可知刺客是何人？”

　　李义棠摇摇头。

　　独孤贵妃见也再问不出什么，就唤左右宫女着人立马在蓬莱殿附近的含象殿内重新收拾一间卧房给李义棠居住。她刚嘱咐完，一打眼却发现面前这孩子正紧锁双眸打量她，仿佛想透过她的表情看到她的内心。独孤贵妃心中有些不舒服，暗忖这孩子心思还真重，莫不是把我当成幕后指使了吧。

　　想到这，她不禁皱皱眉头，再一看他，李义棠神色已变，两眼空洞，惊惧似乎化作了一滴泪珠，落在腮边，眼前之人哪还有半分刚才老谋深算的神态，分明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一会儿，见两列侍卫开路，传圣人步辇不刻将至。打头的大太监正是内侍省内侍监程元振。程元振行至独孤贵妃处，叩首谢罪道：“贵妃娘娘万福。老奴领内侍知事，总管后宫事务，不想今日却出了这样的事，老奴万死难辞其咎！一会儿圣人即至，老奴自当以死谢罪，万不可令此事伤及娘娘清誉。”

　　程元振是个老滑头，今日宫中出了这样的事，他内侍省首领自是难辞其咎，现如今却又想卖贵妃娘娘一个人情，说得大包大揽，自己要以死谢罪，实则暗示贵妃待会儿在圣人面前，务必从中斡旋，替他开罪。

　　独孤贵妃哪会不知他的心思，她虽心中厌恶，但却也知这程元振曾与李辅国一同拥立当今陛下登基，于新君有大恩，故而这两人虽为宦官，却如今都身居高位，李辅国官拜司空监中书令，行宰相职权，而这程元振也官至右监门将军，行内侍省知事，统领皇宫事务，风头正盛。故也不敢太过苛责。她道：“你先起来。校勇卫已在查案，你内侍省要好好配合，尽快揪出幕后主使才是正事。”

　　程元振连连应和。此时见李豫乘步辇而来，他身着赭黄长袍，头发束起却无冠，显然也是睡到一半惊闻左右汇报而来。

　　一时间，院中所有人跪倒，叩拜圣人。步辇落下，李豫起身走到贵妃身旁，将她扶起，又将李义棠扶起，拉着李义棠的手道：“我的儿，你受苦了。”李义棠垂眸回道：“劳陛下关心。”李豫又转向程元振：“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元振顿首,道：“老奴失察，令歹人有可乘之机，混入禁廷，欲行刺康平郡王。亏得郡王吉人天相，毫发无伤，那歹人也已毙命。老奴已着内侍省全力配合校勇卫查案，韦将军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想必很快就能揪出幕后操纵。待到凶徒归案，老奴自当披发谢罪。”

　　程元振口中的韦将军即是韦如阶，北衙禁军与校勇卫的最高长官，官拜从三品大将军。

　　李豫道：“大唐刚刚安定，百废待兴，这宫里竟出了此等事，让朕如何安眠？”他又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李义棠，生气道：“倘若义棠果真遭此祸事，让朕如何向回纥交待，向朕亡妹交待！”

　　程元振哭诉道：“老奴万死，老奴自请立刻削职交由校勇卫处查办。”

　　独孤贵妃抚上李豫的胳膊，道：“圣人少怒。现如今查出凶手身份，肃清禁廷为上，程元振的罪不如以后再定。”李豫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程元振道：“你先起来回话。宫中其他地方今日可有异常？”程元振颤颤巍巍起来，答道：“托圣人福，内侍全员皆已复位，宫中其他各处均无异常。老奴也已告知北衙禁军增派人手，各处巡逻，以确保宫中安全。”

　　李豫又看向跪在离他稍远处的羽林军和校勇卫，吩咐左右道：“让校勇卫前来答话。”

　　校勇卫中随即出列一人，小跑上前，跪下道：“臣校勇卫参军曹烈阳参拜圣人。”李豫道：“曹参军可曾查出刺客身份？”

　　曹烈阳道：“回禀圣人，臣等刚刚勘测现场，发现刺客虽着内侍服饰，但并非宫中之人，乃宫外贼子潜入禁廷。臣在门框出发现一柄尖刀，乃刺客行刺所用，刀柄握处光滑，显是刺客惯用之物，这刀型走向以及柄处花纹，不像中原之物，倒像是来自外邦。”

　　李豫皱皱眉头，不由看向李义棠，见他神色如常，李豫问道：“义棠，这歹人可曾同你说过什么话？”

　　李义棠道：“不曾，那歹人入殿即杀人，不发一言。”

　　李豫点点头，道：“曹参军，你可确定此人来自外邦？”
　　曹烈阳继续道：“这刺客虽然身量高大，容貌却无明显地域特征，身体也无纹身，臣等一时间也难以断定其身份，望陛下宽宥几日，容臣等彻查。”说完，再叩行一礼。

　　李豫道：“告诉韦如阶，朕限他三日查清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