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马》鲈鱼堪脍

10、醉酒

　　“我想饮酒。”

　　李义棠揉揉太阳穴，抬头看着大槐树上新抽的小花芽，突然觉得这次因呈献诞礼而来这长安也有几日了，似乎还没有放肆痛饮过。

　　郭暧有些困惑：“大白天饮酒？”

　　“怎么？难不成还要夜间才能饮吗？再找几个红馆娘子相伴？”李义棠打趣道：“我倒是无妨，只是你家公主恐要怪罪。”

　　郭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怎么突然就想喝酒了呢？”

　　李义棠招手唤小昭上前，让她将郭暧赠送的紫毫笔收好，又低声耳语几句，小昭即匆忙而去。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郭六，你有所不知，我这府邸虽看着气派，实则门可罗雀，我来长安这几日，除了本族商客曾来拜会，你是第一个客人，我多日不曾饮酒，今日故友到访，无论如何我也要拉你陪我喝个痛快。”

　　郭暧十岁时认识李义棠，那时两人还都是孩子，虽然偶然会模仿大人偷尝美酒，但都觉此水辛辣难咽，皆表示不解父辈为何热爱饮酒。没想到这七年过去了，曾经的玩伴竟变得如此嗜酒，正迫不及待拖着自己朝府门外走去。

　　郭暧本想婉拒，但回想到刚才李义棠曾言自己是他来长安后的第一个客人，心里不禁有些不忍推脱，便任由他拉着自己袖子往前走。

　　二人快走到府邸门口戟架处时，小昭跑来回秉，说阿护不在府中，不能陪同王子同行，是否要唤他人随行。

　　李义棠一摆手，说道：“不用这么麻烦，孟中候不是在这儿吗。”

　　孟钰正在府邸门口侍立，与郭暧的随从搭话，正愁闷若李义棠与郭暧外出，不叫校勇卫跟着可如何是好，这时一听到李义棠唤自己的名字，便立马垂手朝李义棠望去。

　　李义棠道：“有劳孟中候了。”

　　孟钰行了一个叉手礼，看二人样子，是要出府，随即想要去牵马。郭暧制止，说道：“康平郡王是想要去饮酒，这东市就有最大的酒楼，距离此处仅一坊之隔，我们何须骑马？步行即可。”随即又将自己的随从拉到一旁，低声吩咐道：“告诉家里，我今日要同康平郡王去云归酒肆为他洗尘，可能要晚些才能回去。”

　　云归酒肆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正坐落在东市最繁华地带。此时早已过了午饭时间，但仍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酒店中的博士认识郭暧，知他是汾阳王府的小郎君，又是当今圣人的乘龙快婿，哪敢怠慢，忙清了一间二楼靠窗的雅间给三人。

　　李义棠与郭暧面对面坐着，孟钰侍立在李义棠身后。李义棠让他也一起落座，不要拘谨，孟钰忙道自己还要保护他二人安全，不敢饮酒怠慢。李义棠见他推脱便不再相劝。他手指点点桌面，问道：“不知贵店有何佳酿？”

　　酒博士见他面容不凡，衣着华贵，与郭驸马对面而坐，谈笑风生，丝毫不见其敬畏之色，且身后侍立之人官家侍卫打扮，也是气宇轩昂，内心暗忖其身份必定尊贵，恐怕是哪位皇室贵子。酒博士于是将店中顶尖的酒名都报了出来：“本店有上好的新丰酒，阿婆清，还有郢州富水，剑南烧春。”

　　“都没喝过。”李义棠道。

　　酒博士吃了一惊，这四样怎么说也算是够上规格的好酒了，怎么这位贵人都没喝过呢？

　　他正想着要不要再推荐些别的佳酿，就听李义棠道“那就每样都来一壶吧。”

　　郭暧今日早就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准备，见他一下要了四壶不同的酒，虽觉得好笑，也没有阻拦。等到酒上齐了，俩人对饮起来，方知是小看了他，这李义棠喝起酒来，真是“别具一格。”

　　唐人爱酒，但也喝得风雅，一杯佳酿一句诗，即使腹中无点墨，那酒也是与曲乐，舞蹈或者游戏相伴，哪像他这样一杯接一杯，面容还异常冷肃，也不多言语，只是在给自己和郭暧倒酒时，说一声：“请。”

　　“好喝吗？”郭暧问道。

　　“长安的酒不够烈，有些软绵绵，就这壶还勉强够点劲。”李义棠指着剑南烧春道。

　　郭暧晃晃四个酒壶，发现都已见底，再抬头看李义棠，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今天要发善心可怜他。

　　郭暧道：“义棠兄，不如你吃些这桌上的小菜吧。”

　　李义棠笑道：“罢了。今日就喝到这儿吧。我怕你被公主责罚。”

　　郭暧眼皮跳了跳，不知是不是自己喝多了，突然有些想跟他打一架的冲动。但郭暧有些拿不准这人这七年到底变化有多大，这酒量是变得够大了，不知武艺如何。

　　郭暧突然有了一丝玩心，他道：“既然不喝了，那就走吧。改日再带你去找更烈的酒。”说着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想要拉李义棠起来。

　　这唐人吃饭饮酒多跪坐，今郭暧与李义棠也是跪坐饮酒，郭暧知胡人不习惯跪坐，时间一长便双腿发麻，故而伸手示意让他借力起身，李义棠不疑有他，伸手搭上郭暧的手臂。

　　郭暧心中想试他一试，想到儿时常与李义棠玩的拉扯手臂，从而比试臂力的无聊游戏，便在他握上自己小臂的刹那间突然用力往前一拉，随即大吃一惊，李义棠身形变都没变，反而郭暧被握着的手臂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握力，郭暧暗道：好小子，果然进步不小。

　　还没等他笑着解释，就感受到李义棠比他更快地卸了力，顺势往前踉跄了几步，怒道：“好你个郭六，我请你喝酒，你居然趁我酒醉暗算我。有本事你等我清醒的时候再跟我单挑！”

　　郭暧看他站起来和坐着喝酒的时候完全两个样，虽然面容一样冷肃，但走路却有些腿脚不稳，全然没有坐着的时候气定神闲。

　　郭暧一时拿不准：“你不是千杯不醉吗？”

　　“谁说我是千杯不醉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长安的酒不烈吗？”郭暧皱了皱眉头看着他。

　　“我哪想到后劲这么大！”李义棠又左右摇摆了两下，差点左脚拌右脚，把自己绊倒。

　　郭暧叹了口气，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我不用你扶，谁知你还会不会暗算我！”

　　郭暧被他气笑了：“我刚刚是想试试义棠兄你的反应力，没真想暗算你。”

　　最后不管郭暧怎么解释，李义棠一概含混嘀咕着不让他靠近，郭暧只能让孟钰上前架着他走，以免他滚下楼去。

　　李义棠见是孟钰，倒也不再推开，反而将半边身子都靠在孟钰身上，慢腾腾下楼去。

　　酒博士看他们要走便忙来送客，李义棠指了指郭暧道：“记在郭驸马账上。”说完头又一歪，摇摇晃晃，嘴里嘀咕着“这酒不够烈”，手攀着孟钰的肩膀向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