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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05 芬巩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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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国昐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还尚未彻底明亮。
他躺在不那么柔软的床榻之上,只觉得全身都像被碾过似的疼。
他发出一声喟叹般的呻吟,但随即又警惕地停住了。
这不是他的营帐。
离这张榻不远的地方,破晓之前的阴影中,有一个精灵坐在一张椅子里。
他身材高大,修长笔直的双腿随意地交叠,靴跟搭在地毯上。
阴影之中精灵的肤色是雪花膏一般的冷白,一颗宝石在他的额头上闪闪发光。
精灵正在把玩什么东西,指间间或漏出一点微弱的星芒。
那是他的匕首。
那是费艾诺。
“兄长……”
芬国昐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哑声唤了一声,想要坐起身来,但随即发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他没有完整的衣服穿。
他原本的衣服已经在那个晚上被他的哥哥和他自己一起给撕烂了。他没那个勇气把那些布条挂在身上然后从这里走出去,再回到北岸去。
所幸,他那混账哥哥到底发了善心,他欣赏了他的窘态片刻,终于起身,将搭在椅上的东西拿过来,扔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件长袍,费艾诺的长袍,上面还挺贴心地搭了件内衫。
芬国昐默不作声地穿上内衫,完完整整地盖住他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然后披上了长袍。
费艾诺的这件袍子有些复杂,带子那里不是很好系。他看不太清那个宝石扣上的勾子到底该勾在哪个地方。
芬国昐说:“哥哥,我看不清。”
费艾诺丢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晶石在榻边的桌上,于是王帐里头亮了起来。
晶石的光芒照亮了至高王的容貌。
虽然苍白,却还是那么的引人注目。
那是一种漂亮到近乎残忍的俊美,再加上他那无人可比的气势与风采,如果是在人群中,你能最先注意到的那一个一定是他。
芬国昐叹息了一声,他兄长对着他的时候一如既往地面带戾气。只是此刻他的精力都放在了那颗宝石扣上,并未留意到他兄长不冷不热地看着他穿衣时,神色里有些与过去不同的复杂。
费艾诺的手指仍然在转那柄匕首,芬国昐就坐在榻上穿好了长袍,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
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曾经揉进过他的发间,抚摸过他的嘴唇和肌肤,以及,做过一些别的事情。
如今他觉得他待这匕首比待他温柔。
营帐之中,落发可闻。
费艾诺的右手大拇指微微施力,在匕首刃上拭了一下,红玛瑙一样的血珠顿时滚落了下来,洇到刀面上。
至高王问:“这是你做的?”
“是。”芬国昐答,见到他似乎是不屑地扯了扯唇角,旋即补充道,“当然,不及兄长您的手艺。”
他这话倒不是谦词。
费艾诺的技艺无人可及,他为他自己和儿子们打造的长剑,即使整个剑身都没入了敌人的胸腹,抽出来的时候也绝不会染上血污。
这一点芬国昐非常清楚,因为同样出自费艾诺之手的,他的佩剑凛吉尔也是如此。
然而他的回答让费艾诺抬起头,略感诧异。
他的半种兄弟在他面前一向假意恭顺。但是到达中洲之后他却并不认为他还能继续做到。
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他理应恨极了他。
还装什么呢。
费艾诺端详着他的脸。
芬国昐的长相是与他自己的清俊高傲不太一样的一种英气俊美。他有一半的凡雅血统,面相里多少也掺杂了一些凡雅族的影子,虽然不像他另一个半种兄弟那么明显,但已经足以让他痛恨。
他有一双与他相同的铁灰色眼睛,那来自于他们共同的父亲芬威。那样的一双眼在费艾诺的脸上透露出炽热与骄傲,在芬国昐的脸上却显得温和而包容,那使他看上去也更加坚毅可靠,至少对于他们的子民来讲是如此。
如果说诺多精灵们对火之魂魄抱有的感情更多是敬畏,仰慕,和崇拜的话,那么显然芬威次子会让他们更乐意亲近,而在大多数时候,他确实也会更加平易近人一些。
可那些都是过去时了。
此刻茵迪丝之子的俊脸微微凹陷了下去,那双常常沉静温和,在他面前老是以顺从来掩饰之后深埋的野心(费艾诺固执地认为)的铁灰色眼睛,也略略失了些光芒,显得格外疲惫。
那是当然的,他们才刚刚离开那冰原不久。
费艾诺很清楚那是怎样恐怖的地方。它把半种的嘴唇也变成了一种灰白色,就像失去了亮漆又坍圮掉的城墙,经受了无数年的风吹雨打,变得黯淡无光。
他非常厌恶那种黯淡,因此当他心中掠过这种不悦情绪的下一刻,他的拇指就遂着他的心意按上了半种的嘴唇。
芬国昐惊疑地抬起头,看到费艾诺的目光也如手指一般认真地定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的食指与中指扣着他的下巴,拇指则在他的唇上不轻不重地揉着,从唇角到唇峰,再至另一边的唇角,循环往复,不紧不慢,如同在做游戏般。
火之魂魄做事从来认真。芬国昐看到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嘴唇。
晶石的清光在至高王的脸上投下了暗影,他的一双长睫犹如蝶翼,停在他如白色大理石刻就的脸上,没有挪动半分。
很快,芬国昐的口腔里也窜满了来自他兄长的血液的淡淡腥味儿。
费艾诺就这样一丝不苟地将拇指上的血在他的嘴唇上揩了个干净,直至他的下唇也渐渐从灰白变得红润,方才住了手。
至高王满意地端详了片刻,像是在端详自己的作品。
芬国昐的嘴唇也生得非常完美,不厚不薄,优雅精致,是非常典型的美男子的唇形。微微抿起来时带着很符合他性格的那种坚毅,咬起来的时候又倔又甜。
如今他的血令它重新带上了健康的色泽,就好像生命力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芬国昐坐在榻上发呆,以不知道怎么描述的心情看了费艾诺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踏上中洲的那一刻就想来刺他一剑,谁知却突然收到他就快死去的消息;他原本计划来见他最后一面,谁知他莫名其妙就醒了过来;原本他想要与他大吵一架,谁知他却制住了他,又以那样的方式堵了他的嘴。
然后……
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听着,半种。”良久,芬国昐听到他兄长冷冷的声音。
他抬手将那匕首甩在了他手边:“看在芬德卡诺的份上,这一次,我先放过你。”
“但若再有下次。”费艾诺危险地眯起了眼,凝视披着金红长袍的他弟弟有些惺忪的眼睛,“尤其,假如你敢用凛吉尔对着我,我就宰了你!”
这类威胁芬国昐听得够多了,他根本不在意。
不过这一回令他有些诧异与困惑的是,什么叫做看在芬德卡诺的份上?
*
当父亲与二伯并肩踏进他的营帐的时候,迈兹洛斯正倚在芬巩的臂弯里喝药——他虚弱得连碗都端不起,而他的堂弟不允许他的兄弟们来做这件事。
眼角余光瞟到二伯身上那件熟悉的长袍,他险些呛了一口。
他抬起头来,发现帐中除了梅格洛尔以外,他的兄弟们与芬巩的神色都极为幻灭。
至于他父亲的神色……那着实算不上高兴。
迈兹洛斯一颤,瞬间联想到了此前发生的事情。
他在自己的营帐里醒过来的时候,芬巩正趴在他的榻边垂泪,他的兄弟们尚未赶到。
那时候他被断腕处的疼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又看到堂弟哭得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更加以为自己是活不下去了,因此他颤抖着用伤痕累累的左手握住芬巩的手,对他说:“我怕是要追随我的父亲而去了。芬德卡诺,帮我回去,告诉你的父亲,我的二伯,代我向他转达歉意,我要为那场阿拉曼的离弃恳求他的原谅,而且,我要放弃统治全诺多族的王权。因为他是此地芬威家族中最年长的一位,而且堪称睿智,所以即使我们之间不曾有过这些怨愤冤屈,王权也理当归属于……”
他的话还没说完,他的父亲便在他六个弟弟的陪伴下掀帘走了进来。诺多至高王面无表情地对他说:“继续说完,玛提莫。”
那一刻费艾诺的长子突兀地哽住了,他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几乎再度晕厥了过去。
费艾诺的视线掠过围在一边说不上来什么神色的儿子们的脸,落在了迈兹洛斯那张惨白的脸上,以及,还搂着他肩膀的芬巩的手上。
他清楚地看到大侄子搭在大儿子肩膀上的手指紧了一紧。
费艾诺皱眉,本想说些什么,话已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到自己这表情变化已经落在了儿子们和他半种兄弟的眼中,于是立马别过头去瞪了一眼一旁正在为兄长弹一首安神曲的次子。
梅格洛尔:“???”
芬国昐看着芬巩绯红的眼圈与迈兹洛斯憔悴不堪的脸色,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他和他兄长的关系缓和(就当那么一点点毛毛雨也算缓和吧)居然要靠他的儿子舍出命去救回他的侄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