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45、第 45 章

　　虽说才只是过了乡试，陈处宁的处境却一下子变得好多了。究其原因，是陈敬到底也没有想到，他这个小儿子真有这般能耐，能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成为待选举子之一。赵氏嫉恨得牙痒痒，陈敬这回却没听她的主意。

　　“如今他是正经官家身份的人了，怎能容得你一介女眷评断！”陈敬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我还要劝你一句，可别拿他这个举子不当回事，他如今出入上下，外头的士绅也不敢低看他一眼。何况后头还有二试，他日处宁若真夺得文魁，连我这个知府也得敬他三分，你可别错了主意！”

　　小儿子考中了举人，陈敬正打算去学台处拜访，赵氏只坐在炕上看他去拜高踩低，心里止不住的谩骂。

　　陈敬去外头转了一圈，打听得众人都对他这个小儿子寄予厚望，心态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又从学政那里听来，说京城的言济言大学士很赏识陈处宁，预备收他为学生，与几个达官贵人的子弟一并在言府备考。这消息更是意外之喜，那言济原是皇家跟前的大红人，就是到了现在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陈敬得了这个消息，回来在陈处宁处证实了，顿时觉得小儿子前途未可限量。当晚就把陈处宁夫妇二人请到正院大堂，说什么祝贺桂榜之喜，其实是因陈处宁日渐得势，他怕如今怠慢了将来难看，是以要将前头的苛待之处也一并补过似的。

　　灯火璀璨，丹桂飘香。陈敬在邀月楼备了一桌好酒菜，把全家人都请来，在清朗月光下品酒赏花。只可惜月是好月，酒是好酒，任景色多么怡人，也弥补不了陈家众人离心的隔阂。

　　赵氏拉不下脸来，想让她给陈处宁搭话那是不可能的。喝了几杯酒就道乏了，丫鬟们遂搀着她回去了。

　　这边剩下陈敬三个儿子，并三个儿媳妇大眼对小眼。顾玉莹跟陈处哲的老婆元氏素来不合，两个人平日相见只恨不得打起来似的，陈处哲便敬了弟弟两杯酒，就带着夫人回去了。陈处扬怕他也走了父亲尴尬，只得跟陈处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当初他要闹着读书时他这位二哥就不在家，后来知道家里闹矛盾，更怕惹上是非。是以三天两头带着家眷去外面住，不是去看望丈母娘，就是回乡祠扫墓，有一回说办什么生意，统统地去了大半年也不见人影。

　　陈处扬的夫人也是个富商的女儿，如今那边也出了几个官家之后，是以更瞧不上顾玉莹，只是因着长久地不见面，说话上倒也不能过分伤了和气。

　　陈敬笑呵呵地笼络儿子，陈处宁却仍旧日常一副淡然飘逸的神态，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既不推辞也不应和，那神态只让人不清楚，他到底作何想法，又作何打算。

　　莫说顾玉莹觉得看不透他，陈敬都开始觉得他心思深沉了。

　　等晚上回到了院里，顾玉莹给陈处宁端来汤药，眼盯着他面不改色地喝了，她转身把碗递出去。留画出去了，陈处宁突然道：“方才父亲说，以后我在京城的吃穿用度，一应由家里出钱。”
　　顾玉莹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他正拿着剪刀修剪灯花。烛火光采映照在他脸上，却是沉水一般的表情。

　　他不太开心，顾玉莹突然反应过来。

　　这几日他总是恹恹的，日常里不是躺着就是坐着，一开始她还只当他考试结束，总算放松下来。可这一连好几日过去，他仍旧不见好转，眼见的是不喜不忧无悲无怒，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能中举不是好事吗？他怎么了？顾玉莹暗自思忖。

　　“我才不使他们的钱！”她转身收拾他的箱笼，冷哼一声不屑道，“当初说好了的，现在又来反悔，这起子前倨后恭的行径，也只有他们干得出来。我不稀罕，你也别应，省得跟他们打搅。”

　　顾玉莹早对陈家二老的势利一清二楚，她虽在生活上受着委屈，心底里却是瞧不起他们的。如今陈处宁既有了出路，她觉得心里踏实了，就更用不着去求他们，不沾他们这点光，反倒光明磊落。

　　陈处宁却道：“这两年你在家也很辛苦，如今我使了家里的钱，你自己就能多点用度。当出去的那些东西，也往回赎一些，免得你不方便。”

　　他这话说得古怪，顾玉莹侧头看他一眼，回过头来道：“我省那些做什么用，我一没有客人二没有亲戚，也不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见人……那些玩意儿当了就不要了，都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

　　陈处宁听了轻笑一声，侧过头来半开玩笑地看着她：“不把你当掉的那些金银赎回来，你心里只怕要觉得，嫁给我不仅没了面子，更没了银钱，心里不定要怎么后悔呢。”

　　他话里有话，顾玉莹心里咯噔一跳，手下一边收整一边看他：“你这是说的哪的话，我嫁给你，富贵贫贱都跟你一体。如今你念书要紧，我节省些并非不行，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陈处宁竟然问道：“那在你心里，是念书重要还是我重要？”

　　顾玉莹不甚过心地道：“那当然是你重要了，你不重要我给你又买药又送衣服？但是你重要，念书同样也重要啊，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半途而废啊……”

　　她一边絮叨，一边把陈处宁带回来的衣衫都叠好收起来，这边要准备把箱子拿出去，发现里面还放着一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她把盒子拿出来，那是一只菱花绸缎面的锦盒，四面还有银线的包角，做得这么精巧，一看就是女子装首饰珠宝的盒子。

　　他把这东西藏在衣箱里……顾玉莹的脑子不受控制地乱想了一下。

　　陈处宁抬起眼睛往这边看了一眼，顾玉莹怔在床边，手里拿着盒子，抬起眼跟他的视线对撞了一下。

　　“你给谁买的？”她问。

　　他没说话。

　　顾玉莹又问：“里面是什么？”

　　陈处宁还是没说话，只收回视线去看那灯火。

　　顾玉莹知道他有时候冷冷的，自己心里又急着解惑，遂不等他回答，自行打开了铜扣，里面是一枝璀璨精美的双雀银簪：那双雀的头是加了点翠的，尾羽的银线潇洒的摆下来，两串莹润的玉珠坠在尾端。

　　顾玉莹愣了。

　　这东西一看就是他买给自己的。

　　只是他既然买了，怎么回来这么久都不拿出来，这都快走的时候了，也不见他说一声，要不是她给他亲自收拾箱笼，他还要把这东西揣回去不成？

　　这支双雀银簪，跟他们大婚那日，他插在她头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原来的那支，被顾玉莹送到当铺去了，又被当铺老板转手卖了，已是无处可寻了。

　　顾玉莹记得很久之前，当她告诉陈处宁这件事时，他就说过：“别的东西就算了，那个还是留下好。”

　　顾玉莹总归没当回事，他竟把这个东西又买回来了。

　　“陈处宁。”

　　“……”

　　她知道是买给自己的，心里便高兴了，也不管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径自在旁边坐下，取出的发簪在手指间晃动，迎着灯火显得她的双瞳秋水盈盈。

　　顾玉莹难得露出一派自在轻松的神情来，女孩儿似的觑着他笑：“既然是买给我的，怎么都忘了拿给我，不是我找着了，你又带回京城去不成？”

　　她笑得实在开心，陈处宁阴霾的心情也不由渐渐消散，看着她侧脸容色如玉，心里的难过似要摊消瓦解了，良久他问道：“喜欢吗？”

　　“喜欢啊。”顾玉莹冲他笑着道，“这不是大婚那晚你给我的那支吗，我记得被我当掉了你还很不开心呢。”

　　陈处宁沉吟了一下道：“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可惜。”

　　顾玉莹斜眉道：“我知道了，这回我把它好好保留着，再不拿出去了可好？”

　　她过去坐到镜桌前去戴上，回来坐到陈处宁身边，左右晃着脑袋问他：“好看吗？跟大婚那天一样吗？”

　　她的笑意明媚灿然，如若暖阳温暖四季。他自来心中偏爱她，心中眼中唯此一人，只恨身不由己，却仍想将世间美好都献给她一人。如今她笑靥如花，如雪的肌肤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忽而便觉了罢了。

　　她只要愿意给他一点，他就能得到全世界的满足。

　　顾玉莹猝然僵硬在原地，脸侧湿热的呼吸余韵悠长。

　　“陈……”她惊愕地转回头来，话未说完，陈处宁倾身又吻在她耳畔，她心跳擂鼓，慌张地往后退，羞怕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的脸颊蓦然红了一片。

　　陈处宁欺身上来，牵住她乱动的右手，一边吻她一边道：“莹儿，你真好看。”

　　顾玉莹烫得好像着了火一般，双雀银簪的玉坠在空中晃动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