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37、第 37 章

　　“赖故之因缘际会，全今之天赐盟约。喜今日嘉礼初成：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咏关雎以和兴，奏麟趾之雅歌。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陈处宁的声音突然就落了下去。

　　顾玉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当年出嫁的场面。

　　那在她心里一直是不堪回首的过往，是她一生都想忘记的无奈。她曾花费巨大的力气想将这一切都尘封起来，想要把它们深深地埋藏在记忆深处，永远都不要再想起，不要再重温痛苦的回忆。

　　却不知记忆到底会在什么时候钻出来，像噬咬人心的虫子，连那些喜怒哀乐也一并释放出来。

　　“莹儿，我不想去上学。”陈处宁似乎曾经这么说。

　　他似乎曾经靠在床边，看她因受寒躲在被子里猛吸鼻子，脸像饮酒后的烫红，可爱又可怜得紧。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寸步不离地留在她身边，照顾好他在这世上唯一真爱的人。

　　“不行，你快去。”顾玉莹强撑着爬起身，伸出双手把他推起身，“先生的课没停，你就得去学。你不要……”她猛地咳了两声，嗓子变得沙哑，语意却更坚毅，“你不要，辜负我的付出。”

　　为了这句话，她亲手把他推上了那条路，那也是唯一可以救他们两个人的路。但那也是一条不归路，从此后再没了退路。

　　“莹儿快过来。”满屋的人里，顾老太太笑吟吟地坐在榻上，招手把顾玉莹叫到身前，正好跟陈处宁面对面。顾玉莹一步步走过去，听得顾老太太笑着对陈处宁道：“处宁快来看看，你走这快一年了，这丫头可算长高了！”

　　陈处宁就这样慢慢地回过头来，他的动作平稳而缓慢，在顾玉莹走过来的同时对上她的双目——竟然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扑面而来的先是形貌的改变。一年里她长高了快半头，不再穿那些花枝招展的衣裳了。云雾山花的缃黄色长袄，膝下是一面月牙白的褶裙，生白的脸上再没有分毫稚嫩，黑白分明的双眸看人时漾出一圈圈的涟漪。她是从外面进来的，走到他跟前时还带着一丝凉气，中和了他在屋内等待许久的焦躁。

　　顾玉莹不知道怎么就张不开口了。

　　这实在太奇怪了。

　　两人分开前她还幼稚地喊着他处宁哥哥，完全没有觉察到一丁点不对。但是现在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色，却怎么也喊不出那么亲昵的称呼了。

　　陈处宁的肩膀松了松，慢慢地卸下劲来。

　　顾玉莹支吾了一下，总算先喊出了一声：“陈……四表哥好。”

　　陈处宁那松下去的劲一下又提了上来，暗淡的目光一下犀利了起来，像是直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顾玉莹咽了咽干燥的嗓子。倒是顾老太太先反应过来，拍着手笑道：“瞧瞧你们，这才多久不见，跟不认识了一样。”

　　徐氏听了也笑：“这倒不怪处宁，实在是玉莹这一年长得太快，连我都有些适应不过来，何况他呢！”

　　长史夫人听了更笑着接话，从矮桌那边探过身子看顾玉莹，越看越感叹，转头对老太太笑道：“我看玉莹这模样，少说跟她母亲也有七分像了，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呀！”

　　顾老太太看着也点头：“模样是好的，就是性子还闹些，我还寻思多管教管教呢。”

　　长史夫人听了就不以为意：“我倒觉得活泼些好，不然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锥子扎不出个声来，待嫁了人可怎么管家呢。”

　　这几句可算讨了老太太的欢心，老人家一高兴众人便又都活络起来。到顾玉瑶从二院姗姗来迟地赶过来时，几位夫人又拉着顾玉瑶看个不停，顾玉瑶向顾玉莹眼神求救，被心不在焉的顾玉莹完全忽视了。

　　陈处宁是来给顾老太太送药材和礼品的，人情上还有送给顾淮仁的字画和古籍，也不知他从哪里搜罗来的，顾老太太问他他也不说。
　　拜见完顾老太太他就要走了，老太太留他他也推辞。顾老太太便让顾玉莹送他出门。可顾玉莹却有点迟疑，这犹豫的当儿顾玉清就站起来道：“还是我去吧。”

　　顾老太太也不勉强，顾玉清遂陪着陈处宁出了屋门。顾玉莹还在犹豫要不要追出去送他，转头望望窗外，似乎两个人都已经走远了。

　　罢了，顾玉莹心想，化繁为简，不如就这样吧。

　　而那屋外呼啸的风雪将陈处宁的心冷得一沉再沉，沉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匆忙赶回来是为了什么。身后顾玉清跟着他走出来，看他故意动作很慢地系着大氅的带子，戴上防雪的帽子，最终也没等到顾玉莹出来送他。

　　他终究还是不等了，慢慢踱步下了台阶。顾玉清跟在他身后走着，两人一前一后，直走出了北院，走进了甬道。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他们身后只跟着伺候陈处宁的一个小厮。顾玉清从他的默然中读出数不尽的失落，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这就放弃了？”顾玉清开口，语气很不甘心。

　　陈处宁的步子滞了一下，依旧保持着沉默向前走去。

　　顾玉清有些耐不住气：“你不是专程来见她的？为什么跟她一句话也不说就走？”

　　陈处宁不回答，顾玉清索性拉住他的袖子强迫他停下来。

　　漫天飞雪里，陈处宁终于回过头来。黑色的大氅衬得他的面目非常地冷漠，那是一种心如止水般的表情，并不因顾玉清的几句话而有所动摇。他是下了决心才回来的，他的一切决定都是围绕着顾玉莹而做的。只可惜她并不在乎。

　　“我的确是专程来见她的，人我见到了，我也该走了。”

　　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着对顾玉莹的感情，却又好像完全无所谓顾玉莹的想法，这另顾玉清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喜欢她？”

　　“我当然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陈处宁不说话。

　　顾玉清越看越急，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全都撕开明说：“这么多年，你对她什么感情，周围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给她买礼物为了逗她开心，人在千里之外还写信托我照顾她，不顾风雪早早赶回来就为了能早见她一面，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就那么害怕她不接受？”

　　陈处宁听后反而冷笑一声，甬道里前后无人，他的声音显得异常地空阔：“这跟你有关系吗？”

　　顾玉清一噎。

　　陈处宁却转回目光接着道：“我是怕她不接受，那又怎么样？”

　　顾玉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道：“那你就应该告诉她！你什么都不说，她要怎么懂？”

　　“你以为我没有说过吗？！”陈处宁却突然抬高了声音，“你以为我没有明着暗着多少次告诉她我的心意？你以为你看到的那些就是我做的全部吗？你以为她看起来天真，她就不懂她自己喜欢什么吗？”

　　顾玉清愣住了，陈处宁转过身来看着她道：“你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就不要随便插手。我放弃她，自有我的原因。”

　　那冰冷的声音里含着让人绝望的理智，他压抑的感情让顾玉清觉得十分沉重。陈处宁拂了拂肩头雪，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多谢你出来送我，快回去吧。”说完他也不再停留，兀自地带着小厮往远处走去。

　　顾玉清看着他在风雪中渐渐模糊的背影，她慢慢地扭紧了自己的裙摆，听到自己语不对心地高声道：“希望你不要后悔。”

　　陈处宁走出甬道，一路上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甫一转弯，迎面便见青时擎着伞走了过来。

　　他走进来，伞面帮陈处宁挡住了落雪，才压低声音道：“小的方才去打听了，今天来的几位都是官家太太，赵家秦家高家夫人都来了，似乎……都是为了顾家三小姐的婚事而来的。”

　　“嗯。”陈处宁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住了口，最终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