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19、第 19 章

　　过不多久顾淮仁便和徐氏一道来请安了。容安楼本就不是居所，不过是阁楼景致好，府内诸人闲来可以登楼望远。顾淮仁说道幸好前几日生炉驱了寒，问老太太昨夜可否休息得好。

　　顾老太太淡淡道：“什么好不好的，我还是觉着我自己的院子住着舒服。”

　　徐氏道：“昨夜雪大才留了母亲在这，一会我陪母亲回去。”

　　“嗯。”顾老太太随意地点了点头，又问：“玉灵怎么没来？”

　　顾玉灵昨日跟着徐氏去郑姨娘院里看了一出戏，本来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谁知临走了顾老太太却过来了，硬拘着众人不得不待在那屋里直到散场。她回去又吃了些糕点，睡得晚了，因此早上是困得睁不开眼，徐氏催了好几遍都起不来，便找个托辞说身体不适。徐氏也知老太太在更得谨小慎微，今日定又是一场场连环戏，便也随了女儿。因道：“昨日回去受了风寒，今儿早上头疼得很，我便没叫她来。”

　　顾老太太便关心道：“那也好，天冷就让她好好歇着，别病了才是。”

　　徐氏点头称是。又与赵氏寒暄了几句，替顾玉莹致歉，说些招待不周的话。赵氏自不当一回事，又不是自己女儿，她还真没多心疼。正说着，郑氏便带着三个晚辈过来了，请了安顾老太太便急问陈淑怡如何了，郑氏道药是喂了，但还没见醒，陈敬和孙氏都在跟前看着，想着起效还得些时间。

　　若是醒了，顾玉莹就没什么大错了。顾老太太不经意瞥了一眼顾玉莹，她半靠在茶几边，目光呆滞，神色疲惫。想来最可怜的不就是她了，好在小丫头看着只是有些伤心恍惚。

　　正巧这时便有人来报，说是陈家小姐醒过来了。

　　众人都是又惊又喜，赵氏立刻站起身来，掺着老太太笑道：“姑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顾老太太心头巨石顿放，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放松点头道：“走走，去看看那丫头。”起身就向门口走去，经过顾玉莹又温和道，“莹儿，你跟祖母一起走。”

　　顾玉莹这半日已是头昏脑沉，背后的冷汗起了一层又一层。又兼心神不宁，前世今生的记忆掺杂在一起，晃得眼前一阵阵眩晕。幸而给老太太这一碰醒了神，听得要去看陈淑怡，便任由拾英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众人出了门。到了外面便见日头升得老高，白生生的积雪各处映着明光，炫目得厉害。

　　她走得有些蹒跚，拾英在路上悄摸地问了两遍。顾玉莹被风一吹，混乱的思绪又清醒了过来。哑着嗓子说没事。翠英听声觉着是受寒了，暗想一会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众人都随着老太太，顺着游廊进了屋子。郑姨娘把陈淑怡挪到了里间的架子床上休息，顾玉莹扶了遮幔的圆光罩走过去，就见陈淑怡白着一张脸，半睁眼虚弱地歪在软垫上。

　　大家纷纷围到了床边，见陈淑怡醒了都轻言细语地问了几句。徐氏叫下人去把张老先生再请过来，又转头问陈淑怡头还疼不疼了，陈淑怡轻轻摇头微笑：“不疼了，谢谢大伯母。”徐氏也是一脸欣慰，关心道：“一会儿大夫来了再给你看看，很快就好了。”

　　孙氏给老太太行了礼，从桌几上端了药碗坐回床边，又舀了一勺蹭了蹭碗沿，当心地送到嘴边：“来，再喝些药。”

　　陈淑怡被动地抿了一口，立刻拧起了秀眉：“母亲……苦……”

　　孙氏温柔地劝：“良药苦口，喝了才能好啊。”

　　陈淑怡只好委委屈屈地又喝下一勺，眼眸低着弱质纤纤，很是文气乖巧。顾老太太心赏地在床边圈椅坐下，弯身给陈淑怡把额发拨开，容色和蔼地叹：“淑怡这孩子就是乖巧听话，有时我都恨不得她是我亲孙女呢。”又道，“淑怡啊，你可也是让姑祖母担心了一夜啊，快把药喝了，含块方糖压压。”

　　陈家祖辈走得早，陈淑怡对顾老太太一向也很是敬爱，被如此关怀心头极暖，求表现地端过药碗一口饮尽，顾老太太哭笑不迭地喊：“哎哟我就是一说，你慢点喝慢点喝。”又转头与徐氏急道，“快给淑怡拿块糖过来。”

　　赵氏也笑着说：“淑怡这孩子倒是，比起她母亲，还要更听姑妈的话呢。”

　　“要不怎么说这孩子懂事呢？”顾老太太笑着捡了一颗糖给喂了，又爱怜地摸了摸脸侧。

　　陈淑怡喝了药，脸上恢复了不少血色，孙氏的心情缓和了些，神情也着实放松了不少。又说了一会话，张老大夫过来了，给把了脉换了药，站起身来十分放松地点了点头，与顾老太太道：“老夫人放心，没什么大问题了，养上半月就能彻底好啦。”

　　顾老太太面色一亮，站起身来给张老先生行了个礼：“谢谢你救了这孩子。”

　　张老先生惶恐不已，急忙还礼道：“顾老太爷在时，我也受了他不少恩，怎么能经老夫人这么谢我。”

　　顾老太太面带笑意，吩咐顾淮仁把张老大夫好生送出府去。等目送他们出了屋子，转回身来坐在圈椅上，面色顿肃道：“莹儿过来。”

　　众人放松的表情都是一僵。

　　孙氏正弯身给自己女儿扶靠枕，听到这一声手停了停，低头给了女儿一个复杂的眼神。然而陈淑怡却没注意到。她并不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有些不明所以。只见一向招摇的顾玉莹从顾容礼身后慢慢走出来，穿得很素青，表情深沉黯淡，像犯了错似的。

　　顾老太太缓缓道：“莹儿，给你怡妹妹道歉。”

　　陈淑怡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啊！

　　这六年来，哪一回顾玉莹发了脾气，摔碎了东西，责罚了下人，顾老太太都是不管原委，只向着她孙女的，还曾抱着顾玉莹哄笑说“我孙女不可能有错”。今日竟要她给自己道歉？

　　陈淑怡看着顾老太太，半张着嘴不能说话，心底的意外溢于言表。

　　然而顾玉莹却不觉得意外。

　　经过这次的事她也有些明白了，祖母对她的宠爱是有底线的。顾老太太可以由着她胡闹，却不能容忍她恶毒。可以任她发脾气，却不能容她害人。何况陈淑怡也是祖母从小看着长大的，虽不是顾家的孩子，也是有些祖孙情义在的。她那份乖顺听话，除了自己觉得是虚伪做作，可能没人会不喜欢吧。甚至到如今，犹记得那句“谁不爱女子温柔袅娜如弱柳，照水明媚似娇花呢”？

　　顾玉莹缓缓走到老太太身边，给陈淑怡屈身行了个礼，平淡缓慢地道：“怡妹妹，是我不好，不该在你面前失言，不该任性拒绝你的求好，尤其不该掀了你的礼盒，又害得你撞破了头。妹妹你心胸开阔，原谅我这一回吧。”

　　歉言说的是诚恳真挚，然而陈淑怡却愣住了。她不太能适应这样的转变，对发生的事情也很是迷惑。她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母亲，孙氏的表情却很复杂。她的双目微微地跳动着，表情里有些期冀，像是希望她说点什么，又希望她别说什么。

　　陈淑怡有些迟疑，又转回头看床边的顾玉莹，这一看却吓了一跳。

　　只见她双眼大睁，额头微汗，唇色也惨白异常。她的头有些强迫地往后靠，身子却像僵住了一样。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白衣纤纤面目娇弱，可她那眼神里那么明显的，竟是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陈淑怡有些不解。

　　而顾玉莹恍然惊醒，五脏肺腑都像被绞住了，额头和后背好像层层渗出冷汗，冻得全身发寒。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陈处宁要替她挡罪。因为当下这一幕，分明就是前世被陷害那一日的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