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果呀果二郎

1、御非

　　人间与黄泉一水之隔。水上有桥，名曰奈何。
　　黄泉彼岸，奈何桥下，弱水三千，年年月月静静流过，不争朝夕。
　　弱水剧毒。腐人心智，蚀人灵魂。
　　每每有至奈何桥再不愿前进之人，或失落于黄泉，或溺于弱水。
　　黄泉叁伍柒零年，我受命到奈何桥。
　　于是开始每日守在桥畔看无数的魂来去无息，无数的魂牵流连，看弱水至身前而过，似有诉不尽的愁思说不尽的缠绵。

　　地府与人间不同，收留之魂皆征得彼方同意。
　　于是常常有魂在桥上停驻不愿前进，我知道他们心有牵绊。
　　刚来的时候我问过年长的老刘，这么多魂都这样随他们飘荡不管吗。老刘却不看我，只是望着潺潺弱水道，久了你就明白了，这世上本没有永恒不变的执念，他们极少的能等到要等之人，大多在长久的等待中绝望，然后到桥上喝下一碗孟婆汤，投入往生池。而黄泉够大，在这期间足够容纳他们。
　　他看着水流的样子竟出奇的温柔，让人觉得，他注视的是深爱多年的恋人。
　　他叹了口气，人间一天，黄泉一月，时间是竟如此蚀人。声音轻微得几不可闻。
　　忽然他抬头指着弱水河畔的鬼火道，你看那飘荡的万千阴火，他们原也是因不愿离开转生而长期徘徊于奈何桥旁的灵魂，最后却经不住弱水水汽长期的腐蚀而忘却初衷，不再寻得去路，最终成为奈何桥畔一盏孤灯。
　　然后他口中喃喃道，都是痴子，表情却是我未见过的迷茫。
　　老刘在奈何桥守卫已有千年，本早该提升，他自己却如何都不同意，只愿年年月月守在这无奈的桥畔。因灵魂至离开人间便不再苍老，所以他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我曾问过他为什么留下，而他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然后视线落入一片茫然。

　　新来之时耐不住寂寞，我总缠着他让他向我说一些发生在这奈何桥畔的故事。最初的时候我偶尔会为一些故事难过伤心，他那时总会轻轻抱下我说，我新来时也如你一般。
　　我吸吸鼻子，在他胸前抬头望着他，问，也有人安慰你么？感到他身上微微一颤，然后头上传来他有些哽咽的声音，恩。带了三分追忆，却有七分的伤痛。

　　在桥畔的日子重复且单调。对别人的伤痛也渐渐开始麻木，看他们执着，挣扎，放弃，也有绝望的灵魂，毫不留恋的跳进弱水，连尸骨都不曾浮起来。只在沉入时鼓起点点黑色泡沫，便再无任何痕迹。
　　老刘曾告诉我，弱水的下游便是忘川，孟婆汤便是取忘川之水熬成。
　　喝过孟婆汤的人会在转生之时忘却前尘，再回到黄泉的时候便会重新忆起往事，然后反复。
　　且因忘川之水皆由弱水流来，世人便以为坠入忘川之魂会魂飞湮灭
　　但实际上灵魂若沾忘川之水会被涤净所有的浮尘往事，犹如灵魂重铸，获得新生。
　　当时我低头看着那静默多年的弱水，心中却止不住激荡。

　　视线从桥栏上远远看过去，弱水蜿蜒，似乎隐约可见视线尚不及之处的忘川。
　　忽然视线落在岸边一个高挑却略显清瘦的身影上。
　　那一刻，忽然觉得世界都与我无关，眼中只能容下那个微立在弱水畔看起来并不真实的侧脸，和他竖起的却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青丝。弱水坠落时飞溅起的水珠如凋零的花瓣在他身边被风吹散。而他墨色的身影在腾起的水雾中更加若隐若现，好似一个抓不住的美梦般虚幻。
　　只是一个背影，我竟痴了一般呆立着，几乎无法思考，无法呼吸。口中的句子似在心中缠绕过千遍万遍一般轻轻吐出，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回神过来的时候，再看那处那道身影，却遍寻不得。心中忽然一阵慌乱，仿佛遗失了寻觅多年的珍宝。右手不由自主的捂着胸口，似是想要平复心中的失落。
　　回头看见老刘担心的眼神，我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却见他眉头更紧了。

　　黄泉肆陆八伍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诧异的事。判官李御非因翻阅禁忌文件并打伤阎王被贬于奈何桥畔。从此以后，我每日可见那个墨色的身影静立于桥的另一头。
　　李御非来地府并不久，却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判官，他无人能及的办事能力和温文尔雅的性格令他在黄泉之国倍受尊崇与爱戴。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待他一直都是特别的。据说，王只对他温颜细语，只与他谈笑风生。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王唯一的知己。而那个一直被认为无欲无求的男子，却为了忽然违反禁令，不惜伤了自己的至交。
　　原本这一切与我一个小小的守卫并无甚关系。只是李御非到来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我的世界将翻天覆地。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一对凤眼，眼瞳很漂亮且有神，略微上扬的眼角让他温润如玉的脸庞竟略微带了点邪气。他气色明显虚弱，削瘦的脸庞让我的心微微发疼。可他周身却仍散发出让我沦陷的光彩。我就这样和他对望着，一切都仿佛静止了，抑或消失。我看他薄唇轻启然后微微张合，似乎说了些什么，却完全没有进到脑中。直到他离开后的很久，我才清醒过来，努力回忆的扇动的嘴唇，然后咧嘴笑了，觉得这永远灰暗的天空忽然明媚了起来。他说，你让我觉得很熟悉。
　　他觉得熟悉，觉得我熟悉。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欣喜若狂。
　　然后无意看到老刘呆滞的神情，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满，像是别人在觊觎自己的宝贝。
　　我伸手拍了拍仍处在茫然状态的老刘，问道，怎么了 ？
　　他….他… 老刘连道了几个他，却最终合上嘴，低头不语。
　　再抬头的时候却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却掩饰不住眼里微泛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