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相记》书千秋

9、不老泉·叁

　　“我闻到……家乡的味道了。”

　　她的嗓音里第一次有了冰冷的味道。明明是她想要落叶归根，却在此刻，她冰冷了神情。

　　像是那庙里的菩萨，脱落了重彩描绘的外壳，露出内里斑驳丑陋的泥巴。

　　姑娘走在了前方。 地图仿佛失去了效力，许平生跟着她走过山重水复。

　　她不说话，本就虫鸟无声的黑夜便更加静寂，只有心跳声清晰。

　　“到了。”

　　三天后，他们翻过一个山头后姑娘忽然开口。

　　越过她的肩头，许平生的目光向前方望去。

　　要怎么形容那一切呢？那是一派苍凉的黑山白水，像是有人偷了名家的画作铺设到现实的土地中。白色的芦苇荡，黑色的山脉，冷冽波光的河流，一切都枯败，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那是地狱吗？许平生拇指抵上了剑柄，渐渐推开。

　　“你不用怕，明天回去领赏钱就行。”姑娘冷淡地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许平生戒备地跟在后面。

　　他们走过芦苇荡，月光下忽然飞起了一片片的白羽，它们飞过头顶，盘旋两圈，落下几声清啼，然后纷纷往黑山背后飞去。

　　“是白鹭在接我。”姑娘的手伸到空中，鸟儿临走前都来她掌心啄了一下。许平生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芦苇荡，走过波光粼粼的小桥，他看到姑娘拨过芦苇那双手像是枯萎的月色一般，银白，冰冷，黯淡无光。

　　“我身躯未死，它们叼不动我的魂魄。”姑娘眼睛发红。

　　小桥流水潺潺，走下桥头不过三步，黑色大山中忽然飘来了歌声。许平生听不懂的语言，姑娘轻声和着。

　　山中无人，却有高歌回荡。许平生听了片刻，忽然想起她之前的话，问：“土地的祷告？”

　　“呵，你还记得呀！”姑娘点头。“是祷告。我们神山不管祭祀还是喜丧收耕，都是这首祝神曲。”

　　她忽然转身，许平生横剑看向她。姑娘枯白的面上扯着一个别扭的笑。“你等白天走，一直往西走，不要回头。”

　　许平生点了点头。这山诡秘死寂，这姑娘也秘密诸多，但他控制得住好奇心。

　　姑娘笑了一声，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这片天空没有星星，黑沉，死寂。

　　和她的山一样。

　　山死了，山神也该死了。

　　“我以为我会死在回来的路上，没想到现在还活着。”

　　她像无骨的蛇，盘绕着身躯上了一棵漆黑大树。那张漂亮枯白的脸搁在枝桠上对树下的许平生笑，笑得诡异无比，许平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臂紧绷，随时都能拔剑暴起。

　　“你就在树下歇一晚吧，我这山上空了太久了，没有人住的地方。”

　　“你这儿……有过人？”

　　“当然有过！我是这儿的山神。”姑娘抗议，“以前山上有很多人的！大家都很幸福！”

　　“那他们现在呢？”

　　一枝黑枝挡住了姑娘的脸，叫许平生瞧不见她的神色。过了片刻她也没说话，许平生便坐到树下，也没再问她。

　　“他们都死了，我也要死了。”姑娘忽然露出脸，又来说话。

　　许平生猜她是在害怕。 这个发现极大地安抚到了他。

　　“山神也会死？”他不惊不恐，像是跟她话家常。

　　“会死……会莫名地从某一天开始。整座山上的树木都开始枯萎，土里的根芽和虫蚁渐渐死绝，水里的鱼虾水草都失去生机。日复一日，如此十年之后，整座山就化作沙土，被风雨抹去痕迹。”

　　“这就是山的死亡。毫无征兆，突如其来，无法反抗。”姑娘冷冷地看向许平生。

　　许平生在她的目光下勉强哦了一声。姑娘有点纳闷儿：“你不害怕？”

　　“最坏不过一死。”

　　“你不惊讶？不好奇？”

　　“事不关己，闲事莫理。”

　　姑娘被噎得说不出话。可惜许平生情绪本就淡薄，又摸清了她心思简单不嗜杀，便懒得周旋，自闭眼睡了。

　　夜静谧诡异。

　　那群白鹭飞到了黑山背后，便再也没飞出来。月上中天的时候，姑娘摇醒了许平生。

　　“诶，闷葫芦！”

　　许平生以剑挡开她，缓缓睁开眼。

　　姑娘甜甜一笑。“给你个机会，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