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相记》书千秋

5、纱华·伍

　　不知过了多了，背后的她哭声渐渐弱下来。我又等了一刻方转身，她已经收拾好了面容，目光冷淡地看着我。

　　像是又变回了初见时，那个清冷疏远的样子。

　　“对于真相，我其实并不在乎。”她凝望着远方，把所有情绪都锁回心底。一只手在身侧绞缠衣摆，指尖颜色浅淡。

　　“我这一生本就该终结在八岁那年暮春夜里，只是公子出现，又生生拉长了八年光阴。”

　　我知道，纱华之药，种下时药女几岁，就要在药女体内生长几年。故药女以六到十岁为佳，再小一点的，种下不容易成活，再大一点的，用药人等不了。

　　她被带走时八岁，花两个月调理了一下根基便被种下了药，之后八年时光，日日汤药不离。只是，那八年里的悉心照料温柔以待不是因为她的心疾，而是因为她心里那株药。

　　她不知道，她还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我，愧疚地问：“你可曾见过绿云别院那个小姑娘？

　　她的兄长日日陪伴着我，她的锦衣玉食日日供养着我，她的自由也要受限于我。她以前在满月的夜里来偷看过我，眼睛里写满了羡慕。”

　　“可是我……我其实所有的快乐都是偷她的。我的命，是公子为了她才救下的。公子要把我的命给她，我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我这一生……”

　　说到这里，她又哽咽了，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可她侧过头，掩饰过去了。

　　“我这一生，每一个重要的人，都以舍弃为目才肯留下我。

　　家是弟弟的，命是公子的。我来世上，赤条条来空落落去……嗤，我都不知道活这辈子有什么意思？”

　　我问她：“你恨吗？”

　　她反而问道：“恨？谁也不欠我一辈子安稳，我凭什么恨？”

　　“你也见过沿街奔跑的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见过含笑擦肩而过的寻常人，甚至是街边带着女儿乞讨的老瞎子，芸芸众生，温暖，安稳。……你可想成为他们？”

　　她沉吟片刻，似有意动。我把手伸进袖子里，里面放着我的令牌，可以引渡孤魂。只待她点头，我就能……

　　“长生公子。”她凝视我，摇了摇头。

　　摇了摇头？

　　“长生公子，”她的声音已经褪去了哭声，清清冷冷，又盛满倦怠。“您若是想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姑娘好。不必告诉她怎么样是好，怎么样是对。你只需多看看她，多同她说说话即可。”

　　“……”

　　我也摇了摇头，“可是我想渡她。一心只想渡她。”

　　她没有跟我争执，只是又问，“你见过飞蛾不扑火吗？”

　　“没。”

　　“我。”她开了酒封，抱起来饮了一口。

　　“你走吧。我不想扑火了。”

　　——— …

　　我被赶出破庙。

　　天已经黑了，又是一年暮春夜到来了。夜雨潇潇，灯火如昨。

　　可她心口那个破洞再也补不上了。

　　她甘愿守着空山，直到某一日魂飞魄散。

　　趁着山中无人，夜虫也噤声。我在野地里寻到了那坛深埋的酒瓮，挖出白骨，埋到山阴。

　　有熟悉的酒香飘满山野。

　　无常大人说，地缚之灵每晚子时会回到埋骨之地。我在怀里揣了一瓶孟婆汤，准备趁她不备给她灌下去，然后送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