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遥相记》书千秋

2、纱华·贰

　　又几月后，我去人间办差归来，鬼使神差……又刻意去山中看了她。山中好晴光，看不见的鸟儿在林中欢唱，她在树荫下，闭着眼，像是在听风里的声音。

　　果然，我走近了几步，她便循声回首。“客往哪里去？”

　　“往人间去。”

　　“往去人间呐？”她闭着眼睛笑起来，“那……可否帮我瞧瞧，人间好不好？”

　　“人间无事。我顺路来见你一面，同你说说话，将离姑娘。”

　　她这才睁眼看来，有几分惊讶的样子。“啊…沈公子。谢谢你来看我。”

　　她笑得真好看。唔，坏了。尽想着来看看她，却忘了带些礼物。

　　幸好，她好像也完全没想到这茬。离开人世这么久，她想来也忘记这些人情礼节了。我松了口气，抬起袖子给她挡住日光，护着她回了庙里。

　　她又从那个桌脚后面掏出酒，递给我，然后就地坐下。“让我想想……我们上次说到哪儿了？”

　　她手指无意地敲打着地面，然后忽然眼睛一亮，飞快地看向我。“对了，上次忘了说，沈公子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我摇摇头，“我曾听过姑娘的名字，可惜天越街头，并不曾有幸相逢过。”

　　“是吗？缘分奇妙，你我生前不曾见面，死后倒坐在一起说话了。”她笑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回忆。

　　“上回说到公子救了我。那时……是在三月春夜，我浑身是伤，又冷又饿。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有人踹开了门。

　　他说话时声音那样清朗，他看我时眼神那么温柔，像神明一样。我这一辈子都铭刻在心。”

　　我没忍住冷哼了一声，生死簿上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她们买人卖人，都在衙门里过了文书。你家公子要找阴年阴月出生的纯阴女子，一声令下，自然就找了你。”

　　她状若未闻，眼神温柔而热烈，继续述道：“公子把我带回府，给我赐名，给我请医用药，给我绫罗绸缎，海味山珍，还教我认字，学琴，带我游天越城。我这一生的好时光，全部是公子给的。”

　　她笑得真是灿烂，我都不忍心拆穿。若是那个人真的那般好，那她为什么现在会在荒山野岭游荡，不肯投胎。

　　“说说后来吧。”我轻声说。

　　“后来啊……”她声音变轻了，像是叹息一样消失在耳畔。

　　“后来，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

　　许是早些年的饥荒伤了底子，我的脸上永远都苍白没有血色。平日里，从来没人敢惹我生气，因为一旦动气，我会心口痛。”

　　“最严重是在十二岁的时候，我有一次受凉，竟然咳血晕倒了，公子吓得在我床前守了整整一夜。等我好了，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就像流水一样送到我院子里，还有太医每天来给我把脉调养。”

　　“可惜……最终我还是死于心疾，浪费了公子的一片苦心。”

　　她说完眉都皱起来了。我却只顾得上惊愕：“死于心疾？你记得自己的死因？”

　　留在世上的鬼魂无外乎是三种原因，有执念牵引，有怨气加身，还有就是因缘巧合。她若是知道自己的死因，会没有怨气吗？会是这般安稳淡然的模样？会……还惦记着她那个公子？

　　我心中惊疑。

　　“记得啊。”她不明所以看了我一眼。忽然又笑，“长生公子，您下次去人间，可否帮我看看公子，看他过得好不好？”

　　“……”我不看，我只想揍他。

　　“长生公子……”将离又叫了一声，我默默地看过去。

　　“嗯？”

　　“你为何握着我的手？”

　　……？

　　她这话从何说起？

　　我迷茫地对上她的眼，然后低头一瞧，然后——唰地收回手！

　　“将，将离姑娘，我下次再来看你！”

　　使出御风术落荒而逃时我听到身后传来她的一声轻笑。

　　笑声清脆悦耳，像有只猫在我怀里撞了一下，心头不住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