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圣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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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你是因为本体被她关着出不去，不是因为这里是古圣雪山？”
四下风雪渐歇。两人一狼沿着雪山脚下前行，不免讨论起大家都关心的人物来。
狼王转头望着惊诧的霍青眠，他对这位方才救治他的蓝衫少女很有好感，应声道：“没错，对于我们雪域苍狼来说，只有雪山与非雪山之分，我们在雪山来去自如，不存在因为这座雪山名叫古圣雪山，我们就出不去的情形。我能在这里饿上数十年，靠灵力度日，全拜乌斯藏圣女所赐。”
霍青眠跟在闻寻雪身侧，担心对方晒在日光下太久，眼睛吃不消，便先让狼王带她们走一条阴凉的路。闻寻雪在圣殿中留下一半灵力，方才又使用结界对付狼王，灵力损耗，眼下有几分吃不消，抿着唇不愿说话，就只剩下霍青眠与狼王一来二去交谈。
霍青眠闻言皱眉，似乎觉得不明白：“可是圣女为什么如此对你，你与她非亲非故，难道你伤害过她？”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对劲，圣女既然能困住狼王本体，那就说明圣女实力远在狼王之上，应当不会是伤害。
“那是为何？”她转了转眸光，只好直截了当问道。
狼王是有灵性的，在这广袤辽阔的雪山之中生活数十年，除了想寻求吃的，其实也想寻求能与之交谈的人。从前皆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眼下终于找到一位性子柔缓的、不急不躁的倾听者，不免妄图告解。只见他叹了口气，说起自己过往——
自他出生时起，本一直生活在北地雪山一带，然那里气候格外严寒，就是连习惯生存于雪地中的狐狸、豹子或者兔子都待不下去。为寻觅食物，他沿着云祁山脉不断南下，想寻一处适宜栖所，没想到行至灵渊，遇见一仙风道骨之人。
一直无言的闻寻雪不禁抬起头，望向霍青眠，霍青眠也适时抬头，两人相视一眼，皆选择沉默，任狼王说下去。
狼王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大抵是心虚，但最后还是率真开口道：“我瞧那道人修为了得，又是孤身一人，便想起旧时族内老人说的话，若我能得一颗道心，便可不必逐雪而居，从此自由自在一身逍遥，于是我就跟上了这道人。”
狼王那时并不知道这道人是谁，还以为是人间寻常散修，以至于当时胸有成竹，眼下十分懊悔。
“也就是这一跟，间接导致了我眼下的局面。”狼王叹道，“我跟着他一路西行，本想找机会吃掉他，没想到那道人瞧着一叶竹筏，一柄木剑，算不得厉害，却能次次悄无声息地避开我的攻击。”
“当时气盛张狂，觉得对方是好运，越吃不上越想跟，也没听对方那句‘回头是岸’，就一直紧紧跟随，没想到途中遇见一条汹涌的暗河，我与那道人皆被河水掀翻，之后再醒来，便是他已无踪迹，而我，躺在这片雪山之中。”
“然后遇见了圣女？”霍青眠突然插话道，盯着对方，希望对方不要给肯定回答，不然她都无法形容这种错过，明明都来到了古圣雪山，怎么偏偏是这只无所事事的狼遇见了圣女。
狼王却不如她所愿，坚定点头：“没错，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那人。”他提起圣女的时候，咬牙切齿，是有憎恨的，可是目光里流露的怜悯，又不能说全恨。
他想起圣女的模样，凝着霍青眠，良久，深深叹气：“其实我初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并不像后来的样子，她仿佛跟你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干净、纯粹、美好。”
狼王说，他在雪山之中睁开眼后，发现自己的腿部被石块刺穿，不能行动，正郁闷如何是好，便看见远处走来身着紫衣的身影。
他说，他这一生见过许多人，可从没见过那般出尘迤逦的角色。那个人头上戴着七彩的巴珠，怀里抱着一只雪兔，弯着眼，灿烂得像天上的日光。
那个人问他，从哪里来，怎么受伤了？
那个人就是圣女，能安抚一切、保护一切、治愈一切的圣女。
狼王就这样跟在了圣女身边，每天和她一起打猎，他以为圣女是快乐的，毕竟他很快乐，直到有一天，天上抛下来三十六具尸体，他看见圣女跪在尸体旁边，眼睛里哭出血来。
那些尸体是圣女在雪山之外的亲人，有她的祖父、姑姑、父亲、姐妹、兄长、恩师……
圣女自此彻底沉默下来，但好像这才是她的本性，她愈来愈阴暗、愈来愈少语、把自己关在冰洞里，到最后，也不允许他出去。
起初他还能忍受，因为念及当时的恩情，可是后来，自己都快饿死了，圣女仍然如此。他便再也受不住，自己偷跑出去。
那一天，他给圣女也带回来一只野兔，圣女却说“连你也要离开了，你们为什么都要离我而去”。
圣女把他的本体彻底关押在冰洞里，陪着她，而后她自己，开始无休止的沉睡。
“其实我知道她痛苦，我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也是我，还她的恩情，我也做得足够多。”狼王说到最后，停下脚步，望着身侧两人，“你们觉得呢，难道我应该留在这里陪伴圣女到死吗？”
霍青眠没想到这中间竟有这么长的纠葛，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如果按照她的个性，她应当会陪圣女直到死亡。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她，她的行为也不是绝对的评判标准。在这座荒无人烟又无食可居的古圣雪山，有人选择留下，有人选择离开，都不算错。
闻寻雪“嘶”一声，却接话道：“等等，你解释解释那个什么叫‘连你也要离开，你们都要离开’？你们指谁？”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问的是，你们觉得我选择离开，会不会对不起她？”狼王幽怨道。
霍青眠不禁莞尔，其实她也想听听前辈的看法。
闻寻雪绝不是滴水之恩，拿命相报的人，或者换个说法，她认为报恩应当找寻真正的解决之道。难道都死在这里就是报恩？太过迂腐。她想了想，道：“其实你离开她，你会后悔，所以为什么不选择把她也带出去呢？”
“……不可能，她心死了。”狼王愣住，半晌，摇头道，“更何况，她不像我，她进来了，是没办法出去的。”
闻寻雪扬起嘴角来：“人心死，总有心死的原因，倘若这原因，本就是错的呢。”
狼王目光凝住，便听闻寻雪接着道：”所以说说看，你方才说的那句‘你们’指的是什么？说不定，这就是关键所在。”
狼王其实并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他只是从圣女嘴里，听见过这些念叨无数次。
他说，圣女常在夜里提起一位叫谢容隐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做噩梦，她总让对方“快走”，可说完这些，她又要问“为什么要抛下她”，似乎是梦境错位，颠三倒四，令他分不清，这个叫“谢容隐”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霍青眠闻言一滞，谢容隐是圣盈仙尊的俗名。
闻寻雪握住霍青眠的手，薄唇抿成一条线，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狼王继续道：“还有一个经常提起的，不知道怎么说，我感觉应该不是某个特定的人。”
“此话怎讲？”闻寻雪问道。
狼王犹豫道：“因为圣女呓语时说的是‘我没有背叛你们，是你们背叛了我’、‘再不会有希望’、‘她诅咒王城’。”
说至此，狼王微微顿住，明明想离开，却又怕把圣女形容得过于可怖，忙不迭地解释道：“只是那段时间，她太痛苦了，才经常在夜里念叨这些，其实她还是很好的，我相信她是很好的，她可能只是，走不出去。”
闻寻雪低头，难得微笑，说她能够理解。
圣女既走不出自己的心，也走不出这座雪山。
就像，她与师姐，走不出过往，眼下也走不出这幻境。
不过都是老生常谈了。她并不相信永远走不出去，她眼下所做的，就是为了走出去。
“圣女背叛？若是这么形容的话，”她抬起头，接过狼王的话茬，“那不就指的是乌斯藏百姓？”
狼王不了解乌斯藏，他知道圣女叫圣女，是因为圣女就是这样介绍的。
“很简单啊，乌斯藏的圣女就是为了乌斯藏百姓不受外族屠戮而存在的，倘若被背叛，不就是被百姓背叛？”
“那王城，为什么单独来说？王城和百姓不是一样的吗？”狼王不解，在他的认知中，百姓住在王城中，百姓听从王城中人吩咐，他们应当就是一体的。
闻寻雪无奈地撇撇嘴角，碰了碰霍青眠，道：“我请这位小友为您解释，其实我也不太搞得清人世间的这些关系，太复杂了。”
“……”一定是在讽刺某些虚伪王权吧。霍青眠会意，替闻寻雪说道，“其实还是不一样的，王城代表的是极少数掌权者，只有当这些掌权者与百姓利益一致时，他们才可化为一体，但若掌权者为了自己伤害百姓，那他们就是分离的。”
“可是圣女既说百姓背叛她，又诅咒王城，不就说明他们其实是一致的？”狼王道。
“非也，”这回轮到闻寻雪开腔了，她竖着手指，格外认真，“乌斯藏的百姓，直到现在，家里都供奉着圣女的木头雕像，乌斯藏的百姓从未背叛圣女，让圣女以为百姓背叛她的，是被圣女诅咒的王城。”
一串绕口令式的话，让狼王听得震住良久，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惊喜地望着闻寻雪：“噢！我明白了，所以这就是关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圣女就可以释怀走出来？”
他兴奋地朝前跑起来，完全忘了刚刚自己是想出去，才答应带两人去见圣女。
闻寻雪和霍青眠紧紧跟在后面，与狼王听话只听结果不同，霍青眠又更想问的。
“前辈怎么知道乌斯藏百姓的家里供奉着圣女雕像？”自圣殿相遇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这位前辈好像能提前预知很多东西，这让她有时很惊喜，有时又很惶恐，她当然不怀疑对方是好人，可是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闻寻雪在幻境中演戏，既要看哪里产生变化，又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暴露，其实很多时候难免露马脚，她疑惑地“嗯”一声，才支吾道：“我进王城时，赶车的老人告诉我的。他说我生得美，像格桑花，只可惜格桑花很多年不开了，我便追问，他就提起圣女一事。”
“他说他不知道圣女为什么决绝地走向古圣雪山，可是他们期盼圣女回来。”
“又想到赞普王在圣殿说的那些话，所以我想，是赞普王利用部分百姓欺骗了圣女，才让圣女在被百姓背叛和被王城欺侮的绝望下跳入古圣雪山。”
“原来如此！”而对于霍青眠来说，其实只要闻寻雪的说辞能大体令人信服，她就会无论细节真假，全相信是真的。
“嗯。”其实的确是真的，只是闻寻雪总会觉得自己在欺骗对方。毕竟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不论是幻境还是现实，她都在想方设法欺骗对方。
两个人各怀心思，追着狼王一路飞奔，最后停在一处雪山底下。
雪山很高，看似与其他的雪山并没有区别，狼王却示意她们坐到他的背上去。
“这里有结界，”狼王说，“你们看不见的，只有我能带你们进去。”
既然都到此地了，哪里还有推辞的道理。闻寻雪让霍青眠坐前面，霍青眠却让闻寻雪坐前面，两人一番争执，最后还是决定闻寻雪坐前面，霍青眠坐在后面，一手搂住对方的腰，一手遮着对方的眼睛。
闻寻雪双手搂着狼王的脖颈，在狼王跃进大山之际，感到四周乍起冲天光束，好似要将人剥皮去骨。
幸而只是一瞬间的疼痛，三人便稳稳落地。
闻寻雪立即回头：“没事吧？”
霍青眠摇头，但知道对方看不见，便抬手抚上对方的眼睛，温婉笑道：“没事，只要你没事，我肯定就没事。”
年纪小小，倒学会说这些哄人的话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闻寻雪叹一口气，捉住对方右手，攥在掌心，问一旁狼王：“进来了？此处何状？”
狼王睨一眼两人，心道自己方才会中计，真是眼瞎。这两人分明关系好得很。
他领着人往里走，给蒙住眼的介绍：“此处洞宇藏在雪山之中，四下皆是浮冰白雪，荒凉得很，唯有洞宇中庭处，”他道，脚步顿住，声音不自觉地放缓，“放着一具冰棺。”
霍青眠遥遥望向那具冰棺，冰棺里，白发紫衣的女子在里面睡得沉稳。冰棺外，守着一条双目无神的雪域苍狼。
“圣女，”狼王其实对此并不稀奇，他说过，圣女已经沉睡，但他喊人时还是习惯性轻声，“圣女，有人来找你。”
并无人应答。
已经上十年没有应答。
狼王无奈耸肩：“看来我们刚刚说错了，能让她走出来的前提是，她得先醒过来。”
“醒过来吗？”闻寻雪咂摸着这句话，她看不见周围，但是也并不需要，她只需要朝前走近一点点，让沉睡中的人足够听见，她开口，终于说出在片刻之前沉默的心声，“狼王殿下，你知道你跟着来到这座古圣雪山的人是谁吗？”
狼王不解，望向打哑谜的两人：“你们知道？”
闻寻雪苦笑，缓缓道：“是谢容隐。”
守在冰棺外双目无神的雪域苍狼瞬间站立，与狼王一般，目光紧盯着两人。
“真是谢容隐，他是我的师父。”闻寻雪说得云淡风轻。
狼王却觉得犹如雷击，怎么这么多年苦苦找寻的、等待的人，竟然就是曾经最靠近的那个人。
“那他人呢？！”狼王质问。
闻寻雪缄默，半晌，霍青眠替她开口：“仙长他来过此地，但……万水千山擦肩，已故人，再难见。”
谢容隐，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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