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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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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阳逸拉开抽屉。抽屉很重,差点脱离屉架。阳逸托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滑落了一些。他捡起一本相册,封面上没有灰尘,显然母亲经常来擦。它是那种很古老的照片墙式的相册,每一页都有一些可以卡住相片的三角。这里存着他从婴儿到结婚后的部分相片,不少相片下写着日期和简短记录。
在二十出头的部分少了几张照片,下边的字也被涂改液抹掉了。年代久远,涂改液轻微地剥落,他拿起相册背对着光线,隐隐看到 SHAW 几个字。
“S·H·A·W·N shawn。”
“Shawn came for dinner”一起吃饭的那个晚上,父母、他、顾逍四个人一起坐在餐桌前合照。他在桌下勾住了顾逍的手,快门按下的瞬间,紧紧地捏了一下。
阳逸垂眼看着相册空白的地方,他知道是谁扔掉了照片。天已经擦黑,屋外母亲在说话。他听到了老头的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在说“走了吗?”
阳逸从卧室出来越过起居室直接开了门,此时母亲还没有答话,他直接对父亲说: “我还在。” 老头还穿着舞龙的 T 恤,看到阳逸站在门廊下,十分诧异。
他顶着一头短短的银色板寸,比几年前胖了些,灯光下面色红润。
过的应该很是顺心,阳逸莫名有些光火。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了当地摊牌:“我要跟你谈谈。”
24.
三个人坐在起居室里,父亲靠在沙发里看着纱门外灯光下的飞蛾出神。阳逸说: “1996 年,你应该还记得——他去哪了?”沉默了一会,母亲仔细地问阳逸: “谁,你说谁去哪了。”
阳逸说:“顾逍。我的学弟,”他抬头看着父亲,追问:“他去哪了。”
沉默再次持续了一两秒,父亲的吼叫把母亲吓了一跳。他暴跳如雷,站起来指着阳逸的鼻子骂道: “你就这样跟你爹讲话的?!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跟他睡的又他妈不是我?!” 25.
那天天气很好,他们真的去开了收割机,收获了半谷仓的麦子。吃完晚饭后两人坐在门廊上,海风掀开了顾逍只系了一只扣子的衬衫,露出这些日子晒得黝黑的胸脯。顾逍笑了一下,回头看阳逸。他们在海水的咸味里接吻,肆无忌惮,反正周围人烟稀少。
暮色西沉,阳逸汗流浃背,他喘着气睁开眼睛,让顾逍不要停。顾逍抬头看着什么,然后扭头看了看他,心事重重。阳逸转身过来,在规律扫过的灯光里,他看到了父亲。
26.
母亲低头站着。父亲摔回沙发,对阳逸说:“赶紧走。别回来找气生。”阳逸抱了抱母亲,回房间拿上相册。
“妈我走了。” 母亲回过神来,双颊挂着泪。她叹了一声:“别忘了打电话。”
“放心吧妈。”
不行,完全不行。从父亲嘴里什么都抠不出来。他拿出了老子的权威,确保自己在儿子面前可以无限耍赖。阳逸打了个车到码头,乘船去帕斯利岛。
27..
“阳先生,我成年了。”父亲用绳子把阳逸捆在廊柱上,然后按着顾逍的脑袋往谷仓送。顾逍被推搡着,语气断续地说:“阳先生,您该尊重您儿子的性取向。”
阳逸哀哀求告,老阳不为所动。他把顾逍推进麦子堆里,说了一句“在这里饿不死”之后推上了沉重的谷仓门,落锁,回来,处理另一个。
在四十几岁身强力壮的父亲眼里,阳逸幼稚的身体不堪一击。他像捉小鸡那样反剪着阳逸的双手把他带离农场。
摆渡船上有人要打电话报警,老阳如一头被惹毛的狼: “我在管儿子——不关你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
28.
到达农场时夕阳已经西斜。十年前父亲将农场转手,这一片已经被改成了草场用来养牛。谷仓早已拆掉,但小灯塔还在。阳逸围着那座有尖屋顶的小白屋子转了一圈— —确切地说是小灰屋子,白漆早就在海风中剥落,露出的木板也都是风蚀的痕迹。他走上台阶,门虚掩着,一拉就开了。阳逸走进去,里面东西只剩下墙上早已停摆的钟。屋子浸润在夕阳余晖中,虽然很小却出奇地空旷。地板就是普通木板铺就,缝隙大到能看到下边的石头。阳逸蹲下来,从两块木板之间的缝隙中抠出来一个黑色的金属环。金属环大概有一厘米那么宽,很笨拙。是用某种条状的金属制品弯就的,表面已经氧化,但依然能看出打磨过的痕迹。他试着戴在手指上,大小确实像个戒指。
他把它摘下来仔细端详,在圆环的内面上,隐约能看到一个字母“E”。
29.
从帕斯利农场回到北温市,还要通过码头走水路才能回驳船。阳逸找到团队租的快艇,在夜色中往海上赶。驳船飘在水面上,没有灯光。如果不是临近望日,他们根本看不清船在哪。快艇司机熄了火,没有人来放舷梯。司机用锚绳勾住驳船,阳逸拽着绳子爬上去。他翻上驳船,快艇在轰鸣中开走。
有人开枪。
快艇的发动机实在太吵了,盖住了清脆的枪响。甲板上躺着个黑影,阳逸走过去看到了韦一建的脸,和他眉心的枪眼。
船首甲板上至少躺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他一眼看出是曾远航。曾远航一动不动,身下的黑影缓慢流淌。
阳逸往人鱼的舱室跑。刚迈出两步就瘫软下去,肋下温热,他摸了一把,手上染血。两个人正从舱室往外抬一个黑色的胶皮袋,阳逸咬着牙扑上去。
站在前边的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袋子摔在甲板上,鱼尾露出来。阳逸摸上去,生物介质还在,鱼尾湿润,一些管线明显是被粗暴地拉扯下来的,有的拽破了皮,有的尚留着接驳插头。抬袋子的两个人戴着头套,穿战术马甲。站在后面的人毫不犹豫,掏出了枪。
黑色胶袋忽然跳起来摔在阳逸身上,子弹打穿了胶袋,没有伤到阳逸。
人鱼从袋子中挣脱出来,他还带着阻碍装置,身体正在汩汩流血。
他的嘴唇极尽魅惑,阻碍装置的实体在变淡变透明,驳船周围的海水在发光。疼痛开始远离身体,阳逸知道,人鱼陷阱出现了。
30.
他置身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头顶上有小小的光斑,什么东西正在发出打磨的声音。他动了动,身体陷进了成堆的颗粒状物体中,抓了一把捻了捻又闻了闻,是麦香。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光斑是一扇圆形的小窗。他正躺在麦粒堆成的山上,不远的地方一个人背对着他坐着,穿着衬衫,头发凌乱。
“请问...”没等阳逸问完,那人伴着笑声回过身,嘴唇溃烂,眼梢下垂的双目中蓄满绝望。他用凄厉的声音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巨大的悲痛涌上胸口,阳逸泪水决堤:“我回来找过你,我找过你!你去哪了?”
顾逍抬头看着气窗:“那里我爬不出去。但我把它的栏杆拆下来了,做成了这个。”
他举起右手手背对着阳逸,“看啊,”他摇晃着的无名指上戴着个铁环。“才十天,我就完成了一个。”
他左手捏着个半成品,“这个也快好了。” 阳逸走过去,一手托着他的右手,一手接过那个半成品,内面上的“E”打磨了一多半。他把半成品戴在无名指上,刚刚好。
“‘Ensam r stark.‘孤独为王”。顾逍抬头看着阳逸,说。
31.
阳逸回过神来,面前的两个人和其他赶过来支援的特工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敞着他们的拉链。人鱼缠在他的身上,正在舔他的枪伤。阻碍装置不见了,人鱼无辜的下垂眼得见天日。
他用中文对阳逸说: “你快死了。” 阳逸脱力地躺倒在甲板上,喃喃地说:“人都是要死的。”
人鱼说:“我能让你永生。” 阳逸说:“让我知道真相就行。”
人鱼用鱼尾缠紧了阳逸的身体,轻轻一划到了船舷边缘。
人鱼说:“我喜欢你,我会让你永生。”
人鱼带着阳逸翻身入海。阳逸没有憋气,溺水感随之而来。他出于本能挣扎,人鱼紧紧地箍住他的身体。气泡和血污从他的嘴里和身体中释出,生活在乔治亚湾的水生物都听到了古老的水下之歌:
“孤独里死去,孤独里复活。”
阳逸慢慢闭上眼睛。他不再挣扎,四肢放松。人鱼绝美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张开嘴,咬下了第一口新鲜的皮肉。
32.
阳逸被父亲打到体无完肤。他从一开始就摆出屈服的姿态,求父亲放了顾逍。父亲不做任何答复,只是把他禁锢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打到他起不来为止。尽管每次被问“还搞不搞男生?!”阳逸总是乖乖地说“不会,再也不会。”父亲依然会落下皮带。
阳逸无时无刻不想着被关在谷仓的顾逍,七天之后他求母亲去看一看他,结果被父亲发现。父亲再次痛打过他之后,蹲在他的面前说:“我会去跟他谈谈。”
顾逍靠麦粒和气窗上的露水活了七天。禁锢、黑暗,他想了一切能想的逃出去的办法。当谷仓门被重新推开时,顾逍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在刺目的日光下不顾一切地奔跑。
33.
人鱼咬下第一百块肉。阳逸的上半身只剩骨架,他的头垂下来,搁在人鱼的肩膀上,血腥弥散,一些鲨鱼靠拢过来。
他站在了白色的灯塔小屋里,屋里有桌、椅和床,床板上只铺了一张床单,床单褶皱。正值午后,室内闷热。窗外的麦田收割了一半,有人在其中奔跑,一台联合收割机晃动着跟在后面,像是一场追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巨大的割台铲倒了那个人,切割粮食的组件切割了血肉之 躯。四点十七分,收割机的前方腾起了一片血雨,阳逸捂住了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