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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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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金属团的化验结果呈现的就是普通铜锌合金。推测是不慎吞下之后滞留在了肠道,外伤又把它戳入了腹腔。这件事现在反倒没那么重要——现在的阳逸长时间地待在 “鱼缸”边,观察、等。
人鱼被套上了比眼罩严密得多的阻碍装置,像个 VR 眼镜,又像个头盔。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事件”那天诡异地苏醒又被强制镇静之后,人鱼再没有动静。近一周以来伤势恢复几乎停滞,鱼尾上的伤口开始溃烂发炎。
冷罐车一车一车地拉来净化过的海水。医疗小组可以在换水时短暂地为人鱼做检查和更换生物介质。最近的一次,阳逸几乎摸不到人鱼身上曾经困扰过医疗小组的黏液。他的体温维持在 33℃已经超过三天,化验结果没有任何问题,但体征呈现就是炎症,而所有能用的抗生素都无济于事。
他的鳃裂在空气中剧烈地张翕,血氧又掉下来了,阳逸用纱布浸满海水捂在他的脖子上。为什么海水的对他的消炎作用在逐渐消失?
阳逸看着曾远航,说: “我们可以问问他。”
17.
拮抗剂注入大概一个小时,身体反射恢复,拔除气管导管之后又过了七个小时,人鱼醒了过来。
第一次“人鱼陷阱”之后,曾远航曾进行过一次失败的对话。人鱼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自言自语。语言学家分析录音,结论只到“类似挪威语,无法翻译”结束。
阳逸和曾远航带着最先进的翻译 AI 来到病房。人鱼躺在层层叠叠的无菌布里,手和尾巴被扣锁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阻碍装置拢着他半个头颅,眼睛被严严实实挡着。滴水的黑发从装置里延伸出来,贴在他裸露的肩,背,一直到腰。
没有任何开场。阳逸直截了当地用中文说:“你的身体状况在迅速恶化,海水的消炎作用越来越弱。告诉我们,该怎么救你。”
人鱼的喉结滚动,试图抬起手,但到一定角度就被扣锁扯住。他嗤笑了一声,没有血色的薄唇弯着,发出低沉的咯咯声。
他的嘴唇翕动,自说自话。 AI 开始 loading。
18.
这是一种古老的斯堪的纳维亚语变种,是挪威语的前身。 AI 开始断断续续给出翻译,阳逸看屏幕。是一串数字。
49,21,26,123,28,19。
重复的单字不断透过声带流淌出来,各种体征指标逐渐紊乱,有仪器开始发出警报。
人鱼的声音逐渐变成低语。阳逸握着他的脖子,鳃裂上分泌出的粘液沾了一手。他把他托在自己眼前,说: “你要死了。” 人鱼嗯了一声,阳逸听到他用中文在他耳边说:
“孤独里死去,孤独里复活。”
阻碍装置变得透明,内里的结构像是有机玻璃,玻璃边缘滑过幽蓝的光。人鱼的眼睛在结构线的后面隐现,睁开。四周先是被荧光填满,然后蓦地一黑。
昏暗的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他低着头,手里滞涩地重复着来回磋磨的动作。他把东西放下站起来,光线落在他的脸上,那张年轻的脸让阳逸恍惚。
顾逍看向他: “就差一点。”
他凄然地笑了。
19.
这次人鱼陷阱的经历者只有阳逸一人,四周人无任何异样,他决定绝口不提。虽然还不知道纽带是什么,但这条人鱼一定跟顾逍有关。
人鱼,研究所,手术,陷阱,数字。是冥冥之中...不,应该是被刻意地安排在一起,在给他指引。
交流之后人鱼的状况急转直下,迅速陷入了昏迷。研究所的讨论会上,所有人对数字的猜测最终都指向了经纬度。所有可能性被列出来,阳逸看着白板上的文字,用笔圈出了一个。 49°21\'26.0\"N 123°28\'19.1\"W 加拿大温哥华乔治亚湾 pasley island 附近
49°21\'26.0\"S 123°28\'19.1\"E 澳大利亚南印度洋上
49°21\'26.0\"N 123°28\'19.1\"E 呼伦贝尔
49°21\'26.0\"S 123°28\'19.1\"W 南太平洋上
“以现在的情况,我们不可能四个都试。我建议直接去乔治亚湾。”
“为什么?”
理性的外科医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他才说:“直觉。”
张世勤说:“到现在为止,很多事情无法从逻辑和常识上解释。是阳大夫第一次与人鱼进行了有效沟通,那么他的‘直觉’我认为称得上‘科学直觉’。我信他。”
阳逸感激地看着张世勤,感恩来自德高望重的所长的信任和支持。但他没有说自己是凭怎样的直觉选择了乔治亚湾的海上,如果说出来,他要么会被当做假公济私的小人,要么会被当做胡说八道的疯子。
20.
三天之后的中午,阳逸所在的军舰行驶在太平洋西岸的海面上。乔治亚湾在 C 国和 M 国交界处,M 国对一切刷新认知的事物都有兴趣,所以这也是一次保密行动。他们在临近海湾时换了一搜不起眼的驳船驶向帕斯利岛。
海岸渐近,阳逸从甲板走回了船舱。曾远航正在记录数据。人鱼在临时搭建的缸体中沉睡,缸里装的是从乔治亚湾抽取的新鲜海水。阳逸看了看指标,还算正常。
曾远航停下手:“你怎么了。”
沉寂了片刻,阳逸说:“以你的敏锐,该去做个心理医生才对。”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我父母就住在北温市,在帕斯利岛上有过一片农场。”
“我明白了,”曾远航试探地说:“人鱼跟你有关。”
海水平静,驳船的发动机发出嗡嗡的轰鸣,熟悉的码头近在眼前,阳逸望着门外的陆地,那有他熟悉的海岸线,顾逍跟他一前一后走过的地方。
21.
在西太平洋海水的浸润下,人鱼不断好转。驳船停在人鱼坐标的海面上,海水每日换新。体温降回到正常水平,鱼尾上的伤口开始结痂。阳逸跟张世勤请了一天假,回到北温市的家里。他提前打了电话,到家只见到母亲。阳逸走在有点陌生的街区里,远远地看到她站在花墙边翘首以盼。
母亲其实背已经驼了,皱纹也比几年前更深,在视频里这些变化都没有被察觉。他跟母亲拥抱,进门看到满满一桌子菜静静地等在那里。
阳逸问: “爸呢?” 母亲勉强笑着摇头,他一大早去了社区的舞龙队训练,过几天唐人街有活动。
意料之中。
阳逸拉着母亲的手坐下来:“我们俩吃吧。” 熟悉的味道。阳逸吃的很放松,母亲也很高兴。他们聊了一些家长里短,谁家搬去了埃德蒙顿,谁家二十年的老狗死了,进行了一场隆重其事的海葬。
“我的东西都还在么”阳逸有意无意地说,母亲说当然,你房间的东西我都好好帮你放在原位。
阳逸帮母亲把碗放进洗碗机,问:“你还记得我读医学院的第三年,来过家里的顾逍吗?”
母亲记得。那至少已经是二十五前的事了,放假的时候阳逸带同学回来做客。她对顾逍这位年轻人观感很好,他眉清目秀,教养极佳。他在餐桌上并不左右逢源,但一切做得都到位得体,是那种很受妈妈们欢迎的小辈。
阳逸的父亲是个刻板沉默的教书先生。他不苟言笑,对孩子们的话题不置可否。顾逍把跟老阳的交流控制在一个很好的点上,不僭越也不疏离。
阳逸问父亲是否可以让他带杨逍到帕斯利岛的农场上去玩,然后抱着期待的神色望着父亲。顾逍咽下一块芦笋,目光俏皮地看了下阳太太,母亲心领神会地助攻了一计:
“可以趁着放假让顶天学一学如何开那台收割机。”
农场很大,一面临海。沿环海小路可以直接走到阳逸位于农场的家,他在这里待过七个假期,一切都很熟悉。顾逍和阳逸从家走出来,沿着海滩可以一直走到那座白色的灯塔。它建筑在两层楼高的岩石基座上,是一座有高耸屋脊的白色木屋。他们登上台阶,门锁着,从狭窄的长条形窗子里可以看到小屋局促的内景,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上挂着钟,看样子有些日子没人住过了。
顾逍趴在栏杆上看夕阳入海,阳逸环着他。
“我十八了。”
顾逍说,他的刘海大概有两寸长,垂下来的一缕搭在他整齐的眉毛上。他回过脸,夕阳隐在他侧着的眼眸后面: “我们可以合法地做AI。”
他们热烈地亲吻。两具年轻的身体里喷薄而出的欲望不管不顾。来不及回农场了,阳逸砸开了木屋的锁。
他们躺在只铺着一层床单的床板上,床单被扭曲出细碎的褶皱,灰尘从经纬之间释放,在夕阳的火红里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