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彻寰宇》何葭烟

31、尘埃落定（中）

　　顾绥之最近为了顾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但是他不能有少许懈怠和抱怨。他是长子，若是不能在危急时刻挽救家族危局，就实在可笑了。更何况，他也隐隐猜到了，这一切是从慕白楚出现后才开始的。
　　他执着于和慕白楚见一面，一来是为了当年的事向他道个歉，顾靖之已经将他当年做的事全都告诉了自己。二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能否让慕家高抬贵手，放顾家一条生路。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利用当年的情意了。
　　他从医院出来，想着医生说的情况不算好，心里沉甸甸的。他没想到，也就是这么几天，一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于他而言是个严父，父子间也总是隔着点什么，不像靖之，总可以很自在地在父亲面前撒娇。可是他也清楚，若是父亲出了什么事，他也会伤心，也会觉得没了来处，只剩归途。
　　手机响了起来，是慕白楚的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他说在医院耽误了，马上就赶过去。他和慕白楚约在了今天下午六点半，但是刚才医生跟他聊了许多，还让他赶紧先把钱全交了，估计是担心后期费用可能交不上。
　　走进餐厅，慕白楚正在座位上翻看着菜单，十分认真，还有点兴奋。他知道，兴奋不是因为要见到他了，而是因为菜单上都是他自己爱吃的菜。他没敢立刻走近，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慕白楚，好久以后才迈步走过去，说：“抱歉，医院那边手续比较多，我之前没有预料到。”
　　慕白楚头也没抬，还在专心点菜，等到点完了，才把菜单递给顾绥之，说：“你们顾家那些有的没的就不用跟我说了，我可不感兴趣。你赶紧点餐吧，我饿了。”
　　顾绥之接过菜单，看见已经勾选好的菜，果然和他想的差不多，慕白楚的口味其实没怎么变。他随意选了几道还过得去的菜，就让服务员拿走了。
　　“你非要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你家最近发生的事，还不够你处理的？”慕白楚有点无聊，只好率先问道。
　　顾绥之轻笑一声，看向左手边的玻璃，不远处的暮景里闪着几点霓虹灯，他没有正面回答慕白楚的问题，而是说：“我记得，那年，也是这里。”
　　慕白楚微微一愣，没想起来他指的是什么。环顾室内一圈，脑子里略微清醒了点，也明白了，就说：“顾大少，你听过这么一句话没有？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其实，他是听慕老爷子念叨多了，才记住的，这会也就拿出来卖弄了。
　　顾绥之笑得有点惨然，这会才恢复到原本的商人模样，问道：“你和靖之签的合同，本来就有问题，是吗？”
　　“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既想啃一块大骨头，又不愿意花大代价，这都是他自酿苦果，怪不得别人。”慕白楚摇摇头，不愿意把事情说破。他为了让顾家走到这一刻可是颇费心思，他可没那么好心，告诉顾绥之自己用了什么损招让他顾家彻底走向了资金链断裂。
　　顾绥之大概知道自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只好转而说道：“靖之说，你对我，余情未了。”
　　慕白楚“呵”了一声，笑道：“顾大少啊顾大少，你这人还真是好性子，你弟都那么坑害你了，你还依然能这么称呼他。还是说，你是想对外扮演重视亲情的好哥哥角色，和顾芮仪联手，将顾家牢牢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再不给顾靖之一点发挥的余地？”
　　“我不是……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他也跟我道了歉。”顾绥之急着反驳，可到头来也只能说出这么不具有说服力的话来。
　　慕白楚面带嘲讽，说：“所以，你当年有什么资格，怀疑我对你的真心呢？”顾绥之对自己的弟弟可以无条件地包容，对自己，哪怕只是怀疑有泄漏机密的可能，都要拒之门外，见死不救。这，又算什么真心呢？
　　顾绥之脸色大变，他知道，自己随口而出的话彻底伤到了慕白楚。他后悔，但是来不及了。看来，他今日所求，是一个也达不成了。
　　“顾绥之，你选了个好地方。既然是从这里开始的，在这里结束也不错。当年告白的人是我，现在跟你提出彻底了断的人，也应该是我。你或许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么信任你，喜欢你，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英雄。这么说大概有点矫情，但曾经的确是的。现在，什么也不是了。我不怪你，是我太过轻信他人，拿出一颗心来由着人作践，以后，再也不会了。”慕白楚说完就起身离开了。至于那还在厨房里未端上桌的菜，他一点也不期待了。与其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共进晚餐，还不如回家调戏脸上的伤渐渐好转的慕桓宇。
　　才走出餐厅门口，他就被人拦住了，来人是顾芮仪。她狠狠地瞪着他，甚至想给他一耳光，她说：“白楚，你可真是好手段，我就知道，你一出现就没好事！顾家的事肯定是你做的，该坐牢的人应该是你！”
　　慕白楚推了一把顾芮仪，一脸冷漠地看着她，说：“顾芮仪，你不觉得，罪魁祸首是你自己吗？我已经不计较你冒充我的身份的事了，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觉得慕家是好惹的？还是说，爱德华也是好惹的？”
　　见他搬出爱德华，顾芮仪浑身抖了抖，她被爱德华警告过。她第一次见到爱德华时，他就对她的项链很感兴趣，还问她知不知道这条项链的主人在哪儿。她那时候一直以为那条项链是顾绥之送给慕白楚的，所以故意在度蜜月的时候戴给顾绥之看，结果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这时候爱德华表示很感兴趣，她又觉得对方很有来头，便起了心思，说项链是她家人留给她的。爱德华相信了，便问她□□姐在哪儿。她哪知道什么□□姐，只说没听说过，还说自己自小没了双亲，现在是在别人家里。
　　后来，爱德华大概是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再次跟她确认身份。她咬牙说她就是□□姐的女儿，他没有找错人。爱德华显然是有点不相信了，临了说道：“如果我哪天确定了你不是，我就送你的骨灰去好好陪陪□□姐。”
　　慕白楚发现顾芮仪正失神，就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他不想再看见顾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被关进小黑屋，接受黑暗的洗礼和审问。
　　回到慕家老宅，爱德华正跟慕昇聊着天。两个人明明语言不通，却能通过各自蹩脚的中文和英文外加一些莫名其妙的手势达成某种共识。一看见慕白楚回来了，爱德华就站了起来，用带了口音的中文说：“白楚，回来了，你，要不要陪我玩？”
　　慕白楚还没能从对他的固有印象中走出来，讪笑几声，指了指楼上，说：“我上去看看慕桓宇，你们继续聊。”他感觉后背一阵冷，爱德华于他而言还是个噩梦。
　　爱德华是在秦董首次来慕宅的那天到达的，所以那顿晚餐吃得充满了怪诞的味道。爱德华丝毫不觉得慕桓宇和秦董对他怀有敌意，十分爽朗大方地坐下，也没有挑挑拣拣，还跟所有人极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慕白楚那时候真觉得世界玄幻了，爱德华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以前那可是见谁谁就得脱一层皮的目光啊。
　　不过，爱德华后来也解释了，他说幼年时他曾被家族里某些不安分的人绑到了中国。本来是要把他卖到黑煤矿的，后来被一伙人给救了，带头的人就是□□姐。所以对他来说，中国就是他的第二故乡，他对中国人很有好感。那时候，他还特意看了眼慕白楚。
　　这个称呼令在座的所有人脸色一变，慕桓宇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真敢直呼这个外号，秦董则是一脸难以置信，慕昇不知道□□姐是谁，但是一猜也知道了，便也有些不知该笑还是该冷漠。高兴的只有那四位老朋友，他们笑呵呵的，说道：“原来是你啊小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还记得咱老大的外号，算对得住她了。”
　　慕白楚想笑又不敢笑，怕真的引爆了气氛，便咳了一声。他算是明白他母亲为什么不敢把外号告诉白母了，这可真是很难入得了读书人的耳的称呼啊。就是不知道，他母亲是怎么得来这么个外号的，难不成就是因为名字里带了个“吟”字？可真够简单粗暴的。
　　饭后，爱德华专门找慕白楚，想要跟他解释解释，却被他拒绝了。慕白楚无法适应和爱德华独处，当年可是差点沦为对方手里的被虐待对象啊。
　　所以，爱德华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和慕白楚说说话，哪知道现在还是被拒绝了。他有些沮丧地坐下，跟慕昇解释说：“我其实不喜欢虐待人，我就是吓吓他们，我可是在救他们，要不然那些人，可就要被卖到，见不到人的地方去了，那才叫有去无回。”
　　慕昇点点头，其实也没听明白爱德华表达了些什么，因为他确实没说清楚。不过，他想着自家儿子当年非要去学医，和爱德华历经磨难依旧待人真诚，都是被孔凤吟打动了的结果吧？从这个角度来看，爱德华大概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于那喜欢虐待人的传言，十之八九还是未确认的，也没必要戴上有色眼镜看对方。
　　因为天色渐晚，两人继续聊了会，就各自回房去了。
　　慕白楚懒懒地回到慕桓宇的房间，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抱怨道：“我饿了，好饿啊。”
　　慕桓宇人在浴室，正准备洗澡，这时不得不走出来，问道：“不是说会在外面吃吗？怎么还会饿？是不是有了？”
　　慕白楚一巴掌拍到他脸上，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我和顾绥之坐在一起能吃得下？去，你去给我做顿简餐，张嫂说过，你会做的。”
　　慕桓宇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真要吃我做的？要不还是……”
　　话未说完，慕白楚就打断了，说：“你去给我做，我看着你做，你做完我就吃！”他推着慕桓宇往外走，慕桓宇没办法，只好一步步下了楼。他回过头来，再次问道：“要是不好吃呢？”
　　慕白楚毫不在意，他觉得慕桓宇厨艺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只要是熟的，就可以了，便说：“你去厨房做，我在外面等着，你动作快点，我保证吃完。”
　　慕桓宇有些爱怜地摸了摸慕白楚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可能出现的状况。慕白楚都已经说出了承诺，他除了可怜他的意气用事和傻气，再无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二十几分钟过去后，慕白楚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很久的爱心餐，就是那味道，真是无法形容。他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筷子，商量道：“舅舅啊，咱们要尊老爱幼对不对？”
　　慕桓宇下意识点点头，说：“你说得对。”其实他知道，这会慕白楚要开始耍赖了。
　　果不其然，慕白楚说：“舅舅，我觉得你今晚肯定因为我不在没好好吃饭，所以我决定先让你吃。我自己去厨房另作一份，再来吃。”
　　慕桓宇绷不住了，笑了出来，说：“旻旻啊，你去吧。”至于他做的那份晚餐，还是喂垃圾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