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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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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小屋子里四壁凄寒,一点灯火,映着宝蓝衣衫的佳公子和善的脸。
门“吱呀”一响,佳公子回头望去,咧嘴笑道:“京兆尹下手真狠。”
十七王爷左脸肿成了个红馒头,呲着牙可怜兮兮地叫唤:“若盼……”
孙若盼起身翻出条帕子,在冷水里浸了浸,贴在十七王爷脸上:“他还是看出来了?”
“嗯。”十七王爷把撕下的人皮面具丢给他,孙若盼接过来,对着灯火琢磨。
十七王爷挎着脸道:“他不但看出来这人皮面具,还看出来是我向段青衣卖的消息。”
孙若盼惊讶道:“这么快?我以为他起码该查个一两天。”
十七王爷揉着左脸:“刑部请他明日过堂。太傅虽然德高望重,却到底是老了,只怕打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算盘,刑部卫侍郎更是还欠着他的人情,见着陈凌的事情,段青衣那里若没有行动,这次就要不了了之。”他拿下帕子亲自起身重新浸过水,道,“若盼,此事绊不了他许久,你那边得加紧了。”
孙若盼点头道:“我今夜就去找武相。”
十七王爷撇嘴道:“季先生生性逍遥,他虽然说是站在我这一边,你要他跟你到两广去蹚这一趟浑水,只怕很要花些气力。”
孙若盼莞尔道:“花气力倒是不怕,只是,我和武相若走了,京里就只剩王爷一个人了。问秋这一段日子好似有些不顺心,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十七王爷嘿嘿笑道:“不是还有大理的小王爷陪着么?”
孙若盼也笑,起身道:“那我就去了。”他推开门,忽然听见十七王爷叫,回过身来,封平王攥着衣角扭捏道:“若盼,你明日再来的时候,给带床被子。”
孙若盼愣了一愣:“做什么?”
十七王爷整个人缩成一团,讪讪笑道:“源源……让我搬去和小清小源住……”
孙若盼一个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十七王爷抱着床柱子依依惜别,无限惆怅地望了他一眼。
孙若盼出了夏府,快马出了西凉街。此时已过了两更天,季慕之居然还没有歇下。
孙若盼跟着武相府的下人转到后花园,见台阶上倒着两个酒瓶,季慕之侧坐在一边,正仰头望着星星。
他今日穿了一件大红狐裘,腰上系了跟三寸粗的腰带,上面贴满了金箔,在星光下一闪一闪无比耀眼。
孙若盼右眼顿时跳了两跳。
季慕之转回头来,手上抱着的酒瓶滚到地上,他没有焦距的眼珠子转了转,眉心微微蹙着,仿佛不是在看孙若盼,而是看着十里外大墙上黑糊糊拖着米粒的小耗子,嘴里幽幽地道:“若盼……区区的小心肝……”
孙若盼不愧是号称玲珑剔透知情知性,只倒退了一小步就回了神,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柔声细语道:“武相大人,长夜无眠,在为何事对酒消愁?”
季慕之面上顿时显出沉痛的模样,把头迈进两臂之间,伤怀道:“区区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区区以前也常常想,人生不至于一帆风顺,定会有些伤心伤意的事情。为了到时候不至于一蹶不振,区区平日就常常让自己吃吃苦头,例如早饭多吃一碗粥,梳头发少梳几下,沐浴少放一包香料……但区区还是未料到,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悲惨事!”
孙若盼蹲近了一些,面上愈发真诚慈悲:“武相大人有事,不妨对若盼说一说,或可解忧。”
季慕之抬起脸来望着他,终是被打动,慢慢转过身来。他张开双手,把袖子伸到孙若盼眼前,无比哀怨地叹道:“区区最心爱的一件衣裳……居然破了个洞……”
孙若盼细眸眨了眨,伸手解开季慕之的领口,道:“武相大人脱下来吧,我帮你补。”
季慕之眼眸顿时一亮,握住他两只手道:“此话当真?”
孙若盼笑得温柔多情:“自然是真的。”
季慕之跳起来唤下人拿来了衣服换上,把大红狐裘脱下来递过去,孙若盼从腰里摸出针线,往亮处挪了两步。
季慕之跟着挪了两步,蹲在他跟前,感叹道:“想不到若盼你居然善针线。先祖德帝的时候,出了位百年难见的大才子,名叫柳意之,传言那人就极善女工。”
孙若盼谦恭道:“哪里能和那位淡墨探花郎相比,若盼这是爱好。”
季慕之接道:“不知若盼最喜欢什么?裁衣,还是织绣?”
孙若盼笑眯眯道:“大约是做人皮面具。”
季慕之双肩一颤,不开口了。
孙若盼穿好了针,随口问道:“武相,这衣裳是怎么弄破的?”
季慕之便叹了口气,道:“东街的青竹境有个小倌叫墨墨,今儿第一次挂牌。区区听说那小倌长得挺好,下午就坐了轿子去看。人去得挺多,那孩子出来了之后就开始叫价,数一个长得像螃蟹的出得最高。有个长得像乌龟看上了墨墨,又出不起价,就去打那个长得像螃蟹的。两人滚作一团,剩下的就跑到台上去抢人……”
孙若盼道:“莫非武相大人英雄救美人,就给扯破了衣裳?”
季慕之望了他一眼:“那倒不是。那娃儿看见下面打起来了,兴奋得小脸通红,站在台上又蹦又跳,先是叫那长得像乌龟的煮了那个长得像螃蟹的,后来又叫那个长得像螃蟹的抽打那个长得像乌龟的。区区嫌他闹腾了些,就一个人从侧门悄悄地走了。”
孙若盼点了点头:“那……”
季慕之又道:“区区出了青竹境,路过一片桃花林。正走着,有个少年没头没脑就撞进区区怀里。区区好心扶了他一扶,那少年仰头对着区区一笑,转身就往那桃林里面跑……”
孙若盼了然笑道:“想必是看上武相大人故意撞上来的。这衣裳是大人追进林子,给桃树枝勾破的?”
季慕之脱下了狐裘有些发寒,双手捧了一杯茶坐了,摇头道:“不是。那少年眉目是娇俏,但活泼了些。区区有些消受不起。”
孙若盼“哦”了一声,季慕之接着道:“区区走到闹市区,离府里也就那么几步路的时候,看见有人摆杂耍。让个少年顶着个缸,缸上坐着个猴,猴上又顶着个缸。区区见那少年豆芽菜似的,一脸憔悴样,心里很有些不忍,就去买了几个红豆糕想要给那少年吃。谁知那少年还没望过来,猴子倒先嗅着了香,丢了缸子就奔过来……”
孙若盼惊道:“是给猴子抓的?”他低头展开那狐裘袖子,道,“猴子挠的不会只破这么一个小窟窿啊。这倒像是虫子蛀的。”
季慕之捧着茶杯,面上满是雾气,点头道:“是给虫蛀的。”
孙若盼心里“轰隆隆”滚过一道炸雷,咬咬牙忍了。
季慕之抬起眼深深地望着他,道:“若盼,区区与你讲这么些,其实是有话想对你说。”
他眼睫颤抖了一下,叹息道:“前些日子,区区看上新科状元,谁知那又是个外面柔内里狠的。区区伤了一回心,仔细想了许久。区区已经三十有九,对样貌再没那么挑剔。眼下里,比起那些个闹腾的,活泼的,可怜巴巴的,区区更想要个知冷暖,识进退的,就这么两个人手牵着手,对着喝杯茶,赏个花,看着那人做个针线……”
他握住孙若盼的手,两眼里迷迷蒙蒙,轻轻道:“若盼,你知道区区的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