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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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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节
兆尹府的史小公子,今儿晚上要办生辰宴。
被万众瞩目的夏府,此时还冷冷清清,院子里管家张伯对着一块金光灿灿空无一字的牌匾流口水。
史平蹲在旁边,眉头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川”字。
十七王爷坐在对面,风流地摇着小扇,扇得其余两个人鸡皮疙瘩“嗖嗖”地冒。
事情其实很简单,张伯张罗了多时的药材铺终于要开张了,万事俱备,就欠一个大名。
小寿星史小公子在药材铺里算小半个东家,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产业,惊喜得踮着两只脚满院子乱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撒疯了的巨型耗子。
史平对着那块招牌:“济人堂?”
张伯摇头:“俗气!”
史平再接再厉:“济世堂?”
张伯摇头:“更俗气!”
史平屡败屡战:“保安堂?”
张伯语重心长:“太俗气了……”
史平委屈道:“我又不认识字……”
张伯想想有理,于是两人眼巴巴看着封平王,十七王爷摇着小扇子,笑眯眯道:“不如叫太医院?”
张伯额角一跳,起身一望,正看见史言窜出东厢,向大厅方向飞速移动,说时迟那时快,张伯劈手抄住,把史言拦腰拖过来,“你好歹也跟大人读了几年书,你起!”
史言欢乐仰头:“史家药材铺!”
张伯抬手一个暴栗打得他闭嘴。
夏清源捧着药碗悠悠飘过,一群人抬起头来盯着他。张伯笑得桃花绽放,放开史家小言就迎了上去。
十七王爷冷不丁想起贡院里那阵,心头打了个突,还没来得及张口,张伯已经一边作揖一边道:“大人啊,我们药材铺要开了。”
夏清源抬起半边眼:“嗯。”
“我考虑用大人的官名,让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官家的产业,嘿嘿,就叫兆尹铺好不好啊?”
夏清源抬起另半边眼:“嗯?”
张伯擦了擦汗:“不好啊,那叫他状元堂好不好啊?”
夏清源转过半边身子来:“啊?”
张伯咬一咬牙:“难不成用大人你的名讳,直接叫清源堂?”
夏清源终于完全转过来,莫名其妙道:“名字你刚刚不是已经说了么?”
“什么?”
夏清源走到牌匾前,刷刷刷写了三个大字:药材铺。
又扯过一张白纸,写道:“有病的来。”
众人无语,只见苍天如洗,雅雀无声,十七王爷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果然……
史家爹爹搂过自己儿子不停抚摸之:还好你跟着他这么几年,这个起名的法子还只学了一半。
张伯抱着自家牌匾嚎啕大哭,哭声中忽然听见有人一声轻笑。
就像在心头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一群人循声看去,一位二十岁上下的佳公子正站在院子口含笑望过来。
那人穿一身宝蓝色衣衫,领口袖口都略略收紧,显得整个人都有几分精神气。袖口露出的一段皓腕格外莹润,仿佛是化雪的春水做出来的。他的眉眼倒无特别好看之处,合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匀称,唇角天生上扬,不说话便带了三分笑意。
那人走进来,对张伯柔声道:“叫三品药堂好不好?三品,一曰人品,心怀苍生,二曰医品,济世活人,三曰商品,童叟无欺。合起来又和兆尹大人官品相同,让人一见便知这是出自兆尹府。”
张伯与他执手相看泪眼:“知音啊知音!”
那人微微一笑,又从袖里取出一张信笺,轻声道,“再珍惜的药材也有尽时,这是我家祖传的配方,张伯可以按方调制,就当在下……庆贺三品药堂开张的贺礼。”
张伯喜滋滋收下:“好说,好说。”
那人往里又走了几步,温柔地望着史言。史小公子刚刚蹦跶出一身汗,在那人柔如春风的注视下不自觉就红了脸,好像一朵含苞的牵牛花。
宝蓝衣衫的公子拉了拉他的手,用丝绢慢慢擦去史言手心里的汗,笑道:“小公子好筋骨,是学武的料呢。”
史言脑子“轰”得一响,“啪”开花了。
宝蓝衣衫的公子又望了一望史平,惊讶道:“原来写出《□□史传》的竟是这么年轻的人……公子博闻广识,在下真是佩服。听说公子现在在写昆仑论剑,不知在下能不能先睹为快?”
史平激动得手脚发抖,“好好,你等着。”一溜烟奔回屋子了。
他三言两语把人讨好了个遍,最后才望向夏清源。遥遥地拱手行礼。他一举一动仿佛微风拂面,看得人格外舒爽。他朗声道:“两广巡抚孙若盼,见过京兆尹大人。”
夏清源眉梢一动,恍然大悟。
孙若盼朝夏清源走近两步,院子里鸦雀无声,都等着看这位玲珑剔透的佳公子怎么说。
孙若盼盯着夏清源瞧了一会,拍掌道:“夏大人不愧是将门之后,一身威武,尽显男儿本色。当真有男子气概!”
史平正高举着自己的新作一溜烟跑回来,正听到这句话,“吧嗒”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夏清源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理也不理,转过身回去了。
他身后十七王爷“啪”地掉了手中的扇子。张伯史言面面相觑。
“大人……是不是很高兴?”
“是啊……你看……你有见过大人迈一步跳得有屋梁高么?”
“咳……”十七王爷僵硬着回过头来,“你们家夏大人……居然喜欢被人说像男人……”
孙若盼扑哧一笑,上前轻轻揉着十七王爷的颈,语调微扬,就如同春风里加了一味酒酿。
“王爷,若盼很想您啊。”
十七王爷望着佳公子嘿嘿一笑,揽了孙若盼:“我们……去房里?”
地上倒着的史平一个箭步跳起来捂住自己儿子的耳朵。
十七王爷揽了孙若盼,一路夫夫和睦地往后院晃。
穿过前厅,顺着长廊走过小花园,远远已能瞧见十七王爷住的屋子。转过假山,忽然看见一个月白色身影,却是本该回了房的夏清源。
青年伸出手臂,一只白鸽停在他的指尖。他病了一场,眉宇间还有些憔悴,脸上显出一种透明的苍白。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辉,无数金色的碎屑绕着他盘旋而舞,仿佛是天上降到人间的神明。
他略略侧着头,修长的手指抚摸着白鸽的羽毛,忽然间眼眸一动,往这边瞟了一眼。
孙若盼就挂在十七身上,他敛了眉,手腕一振,鸽子扑棱棱张开翅膀,飞入一望无际的碧空。
夏清源平静地转过身来,与两人擦肩而过。
望着他走远,孙若盼轻轻一笑:“王爷,你飞鸽传书问我人和死物有何不同,就是因为他么?”
十七王爷默然不语,孙若盼凑到他颈边暧昧地道:“冷情冷性陈停雁、玲珑剔透孙若盼,精明算计徐问秋……王爷,天下佳公子可都在你手下,你又何苦非要这一个不可?”
十七王爷低下头来笑道:“这一个……不一样。”
他松开孙若盼,细心地替他扣上领口的盘扣,道:“若盼,他早知你们不是我的男脔,往后,你也不用再在人前和我做戏。”
孙若盼笑容一僵,片刻后才笑着点头:“好。”
十七王爷带着他走了几步,孙若盼忽然开口:“王爷,他和文和王已经相识十八载,此人非池中物,若用不得……”
“本王知道。”
十七王爷打断道。他待三位弱柳公子一向亲和,嬉戏玩闹从未摆王爷架子,此时自称本王,面色也沉了下来。
孙若盼心中一跳,立刻住了口。
十七王爷沉默一阵,道:“若真用不得,本王只能毁了。”
夏清源离开花园后出了门,走西凉街折东,穿过数条小巷,到了“白玉京”的暗所。他拍开暗门,刚刚进去,就看见四王爷坐在屋子里,端着茶杯笑盈盈地望着他。
院落破败,衰草废园,这王爷却硬生生坐出一派雍容气,仿佛身在高堂广殿,面前万千臣服。
夏清源行过了礼,四王爷示意他坐下。赵凤玉飞鸽传书召他来,却不急着开口,看了他一会,道:“你脸色还是不好。段青衣的事还没有了结,孙若盼又突然进京,还有改换朝局的事……就算想为史小公子挑一本心法,你也不必非要选在这个时候。”
夏清源垂着头道:“他已经十岁。我本该再早几年就为他打算,却总觉得还有时间……”
赵凤玉正要开口,夏清源打断道:“旁的事情,微臣会另行安排。今日是史言的生辰。”他坚决道,“今日只为他生辰,我兆尹府不谈权争。”
四王爷脸色有些难看,脱口问道:“在你心里,那史家父子就重要至此么?”
夏清源不为所动,他垂着眼睫想了一阵,道:“是。”
他吐出这一字,平静的,淡然的,仿佛是在说“太阳很亮”、“天气转凉”。他语气里透出理所应当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四王爷心中突地一痛。
曾几何时,眼前这有惊世之才的青年,也用这般语气说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