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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万类霜天竞自由 ...


  •   云清寒叹一口气,像是包容小孩子固执的无理取闹一般,微笑道:“你不会。”
      楼小梦带着点少女独有的天真好奇,问道:“你知道了我那么大的秘密,我难道不该杀你灭口?”

      云清寒语重心长道:“拿得起与放得下,是人生中难度极大的两大课题。”
      拿得起很难。敢于担当,勇于任事,虽千万人吾往矣,本就是极少数的人才能做到的。绝大多数人,不过是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困难临头推给别人,发现问题得过且过,面对矛盾做个和稀泥的老好人。
      放得下,则是另外一种艰难。放弃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追逐的东西,本就需要一种豁达与魄力。当放手时且放手,急流勇退,不为外物束缚,更是人生的大智慧。多少人的悲剧,也不过是源于“放不下”这三个字。

      “你能冲破伦理枷锁勇于反抗,这种拿得起,本身已比唯唯诺诺的女子强太多。”她循循善诱,像是一位跋涉过千山万水的前辈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如何走路,“但是现在大仇已报,你需要的是放下。就像伤口化脓,要剖开清理干净,再敷上药,才能愈合。倾诉,本身就是一种放下。如果你杀了我,知道这秘密的又只有你自己了。看起来固然安全,但是,也相当于你又一个人背负起了所有痛苦。”

      她的眼眸诚挚地看着楼小梦,清澈似水,君子如水,上善若水:“把秘密放在我这里,让我替你妥善收藏,这样不好吗?你报了仇,也说出了痛苦,从此便可心无挂碍,天地之大,任你翱翔。有时候,人不是不能放下,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现在这个机会,就在你自己的手里,是握紧,还是扔掉,全在你一念之间。”
      ——请将重担给我,放你自由。

      她看着她,目光中含着仁厚长者的善意期待:“要知道,信任别人,本身就是属于强者的勇敢。”
      ——有些人,外表强势,但内心懦弱;有些人,外表柔弱,但内心坚强。只有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才敢于信任别人。

      楼小梦定定地看她半晌,突然抽出腰间鞭子,勃然大怒:“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你以为自己了解我?还是被真相打脸打得还不够狠?”
      云清寒这次并未多言,只是简短回道:“你良心未泯。”
      她心想:你每一次跟我起冲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是有会阻止你的高手在场,要么是在地牢那种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的地方。真要杀我,何须如此呢?我之前对你毫无防备,悄无声息地让我消失,方法有无数种。

      楼小梦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算准。”她忽然得意一笑,渗透出丝丝邪气与恶意,“不过杀你没什么趣味,反正这一案,你的心已经伤够了。”
      她把玩着手里的鞭子,翘起嘴角笑道:“你不惜放火,往自己揽上更大的嫌疑,也要尽快去见卢淮帆,提醒他小心我这个杀父的孽障。这些都是为了卢雁白吧?想一想当初你的分析,那时候你应该在怀疑杀邓真的凶手在卢淮帆和温伯雪之中,但是还不能完全确定到底是他们中的哪一个。居然去给疑似凶手示警,你是心大呢,还是用情至深呢?”

      她微微弯腰,用弯起的鞭子拍了拍云清寒的脸,嘲讽道:“可惜啊,你用心良苦,对方却完全不信任你呢。”
      她故意瞄了瞄云清寒脖子上的淤青,在如玉雪肤上更显触目惊心:“啧啧,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掐得这么狠,我看了都心疼,他倒是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之后还毫不犹豫地把你投入地牢,完全不顾你的生死。现在你高烧昏迷三日,鬼门关上都溜了几圈,他甚至没有来看你一眼。”
      她眯起妩媚的双眼,轻轻地、说悄悄话一般道:“你说,你这心意,也太不值钱了吧。”

      云清寒的表情没有变。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是痛苦,还是无谓?
      她的心意真如楼小梦所说,还是对方没有猜中?
      她真的在乎卢雁白如此,还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考量?

      她一直都将自己的内心层层包裹,隐在深处。
      即使受伤,也不示人,不动摇。
      她的身体羸弱,形容憔悴,鬓发散乱。
      她连坐在那里,都要依靠着外物的支撑。
      可她偏偏给人一种安如磐石、沧海不移之感。
      她此刻在那里,纵然天地变换,沧海桑田,她依旧在那里。
      像巍峨泰山一样沉稳安然。

      云清寒的眼睛中似乎闪过痛苦,但依旧充满包容。
      她知道:这不能怪楼小梦,她在最没有保护能力、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幼小年纪,遭到了太多磋磨打击,信任的人背叛她,亲近的人伤害她。
      她本能地保护自己,以至于只会用竖起尖刺的方式,面对包容自己的柔软。
      这个受尽苦楚却绝不向命运低头的女孩子,只是太过要强。
      要强到连善意,都要用占尽优势、居高临下的伤人方式表达。

      楼小梦终于收回了鞭子,转身利落地走到门口。
      她没有回头,声音冷诮:“这次放过你,不过无所谓,你的心软早晚会害死你。”
      她伸手打开门,忽然愣在那里。

      门外院中。
      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寂寞。
      苍松伸展树枝,擎了一身未化的细雪,与白了头的奇石掩映成趣,分列院子两侧。

      中庭是两个人
      坐着的是卢雁白。
      站着的是陆小凤。

      黄山松苍翠负雪的手臂遮挡了月的澄光,将楼小梦保护在隐秘的暗影中。
      她的神色看不分明,只听她冷冷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晕黄的烛光绕过她单薄的身形,从屋中泼洒出来。
      陆小凤的脸色很沉,答道:“从你讽刺云姑娘,说她打算提醒卢庄主开始。”

      两个女孩子同时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的是云清寒,她并不想让这女孩子悲惨隐秘的往事被别人知晓,何况还是两个男子。
      站在门口的是楼小梦,她庆幸陆小凤并没有听到关于父母之事的谈话,就像她绝对不希望她心中憧憬的那个人知道一样。

      那个人把她从痛苦的噩梦中拯救出来,赐给了她为母复仇的武器。他在她心中,已不只是一个人,更像是神,是一种信仰。然而她绝不希望她母亲遇害的背后秘密被他知悉。
      一个女孩子,总是希望在憧憬爱慕的人面前保持完美的一面。
      那么陆小凤呢?她为什么不希望陆小凤知道?
      她似乎没有去想这个问题,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悄悄松一口气的小心思。
      她实在没有时间去思考这种细节性的问题。

      她已在一瞬间做出判断。
      她没有出门,反向里冲。
      方向是左侧的卧室。
      那里躺着一个人——云清寒!

      她虽然武学天赋极高,几天之内多有突破,但毕竟年岁太小,内力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一流水准。
      比起独自面对外面的两大高手、外加一个随时可能赶到的花满楼,挟持屋内不会武功的人质,显然明智得多。

      这一点,卢雁白也想到了。
      他抽出袖中手铳,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楼小梦感觉到一股火热的气劲猛地袭到身侧。
      她突然急停,身体像柔韧的柳枝骤然后折。
      乌黑的秀发扬起春风柔美的弧度。
      一颗子弹擦着扬起的黑发飞过。

      折腰的同时,右手鞭子闪电般探出。
      云清寒只觉得腰肢隔着被子缠上了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她被裹在被子里像个肉卷一样飞到了空中。
      没人想到楼小梦的临阵反应、身形变换如此之快。
      陆小凤向来不会随身携带暗器,要说轻功,也未免离得太远,肯定赶之不及。
      卢雁白此时无法用内力发射暗器,这在温伯雪自尽后,楼小梦问他为何不用暗器时,他已向他们说明。
      这个时代的火铳,每一次发射前,尚需时间填充弹药,这也是战争中火铳极大的弊端之一。而卢雁白显然没有这个时间。
      楼小梦这一招,已是万无一失。
      云清寒已被卷至半空,飞速向楼小梦而来,被擒已是必然。

      然而就在此刻,那鞭子突然被打中,仿佛毒蛇被掐住了七寸,一瞬间失去力道,扑倒在地。
      云清寒连着被子一齐狠狠地砸破木窗,无比狼狈地摔在院中,随着被子散开,在地上滚了几滚方才停下。
      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雪地上血花盛开,雪白血红,墨色的长发萎顿于地,在清澄的月光下,美得凌乱而凄艳。

      楼小梦侧头看去。
      只见卢雁白的左手握着另一把手铳,刚刚的子弹就是从这里射出,打在了那一鞭最脆弱的地方。既消弭了鞭子上的力道,又使鞭稍外摆,将云清寒抛离楼小梦的方向。时机、位置都拿捏得精妙至极。
      火铳小巧玲珑,流线优美,银白色的枪身,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一泓月光。
      手柄上仔细地用银线累丝描摹出一树梅花,以红宝石镶嵌花瓣,白雪红梅,栩栩如生。
      这手铳一看便是专为女子设计,其装饰之巧妙,足见用心之深。
      这原本是他打算送给云清寒的,是他一个人在许多个深夜、晕黄温馨的灯火下、带着温柔的笑意,一点点打磨制作出来的。

      然而此时楼小梦已没有时间细看,因为陆小凤已经冲了过来。
      楼小梦不退反进,长鞭一抖,化作笔直的标枪长矛,急速刺来,奔向陆小凤。
      陆小凤眼光何其老辣,只一眼便看出这一鞭已摆脱了落花微雨鞭法的限制,大开大阖,竟有鹰击长空、海阔天高之意。
      像是突然放下了所有的负担,撕开了所有樊篱,冲破了所有桎梏——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这是从小被锁链束缚的雄鹰终于展翅高飞,翱翔于万里晴空。
      这是久久囚于牢笼中的猛虎重新呼啸山林,嘶吼出百兽之王的雄风。
      这是被渔网绊索的游鱼咬破绳网,遨游四海,乘长风破万里浪。
      是凤凰涅槃。
      是宝剑淬锋。
      是万类霜天竞自由。
      这已不是鞭法招式的提升,而是鞭意武道的突破。

      鞭头向他的胸口点到,陆小凤侧身向左,伸出右手,准备去夹。
      这是他的成名绝学灵犀一指。
      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世上,没有他的手指夹不住的东西。
      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然而这一次,他刚伸出手,便心中大惊,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只因他看到月光下,那银鞭闪烁着细小幽蓝的光芒。
      今晚,楼小梦的银鞭不只是毒蛇,而且是长着无数牛毫倒刺的蛇。
      幽蓝色的光来自倒刺上的毒。
      一旦被夹住,刺就会断在陆小凤的手上,随着血液流入心脏。
      陆小凤就会变成一只死凤凰。

      此时院中,不光陆小凤大惊,卢雁白亦是大惊。
      他离得稍远,见到陆小凤动作不对,才看清鞭子上的芒刺。
      他只觉得背后生了一层白毛汗,心中后怕:若非那一层被子,即使救下来,也是云·刺猬·清寒了。
      只有云清寒本人,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又打了好几个滚。

      陆小凤猛地向左滑开一步,躲过鞭子。
      却见原本笔直刚硬的银鞭蓦地柔软下来,画出几个优雅的圆圈,如灵蛇颤动,圆圈荡至末端,鞭稍竟甩了回来,向他后脑急速砸落。
      这一鞭若砸到,只怕天灵盖都要被掀翻。
      果然是心境突破,再无滞涩,至刚至柔,随心转换,信手拈来。
      陆小凤脚尖在地上一扣,硬生生扭转身子,在半空横翻,躲开这一鞭,方才落地。

      此时,鞭头狠狠扎入土地之中。
      楼小梦倒卷鞭子,没有甩出鞭稍,反倒以鞭头之处为圆心,将自己甩了出去,如仙鹤般凌空飞起,在月色下画出一个半圆。
      身着红衣的女子,仿佛月下的浴火凤,飞向院门所在。
      这几下兔起鹘落,从她缠住云清寒,到落至院门,不过呼吸之间。

      正在陆小凤疾追而至时,楼小梦忽而在月下回首,嫣然一笑。
      这一笑极美,在清冷缥缈的月光下,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人——带着死亡的恐怖。
      她伸出白玉般的左手。
      手中握着的是白玉做的玉漏小箭。
      玉漏小箭对着的君子如玉的卢雁白。

      她的手已按下机关。
      小箭挟风雷之势,呼啸而至。
      这是朱停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例无虚发。
      陆小凤回过身,却已追之不及。
      卢雁白的双手还握着手铳,却已都没有弹药。
      还有谁能救他?
      这已是必死之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七章 万类霜天竞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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