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六章 水落石出天下白 ...
-
楼小梦微微一愣，随即忐忑地看着云清寒：“云姐姐，你是还在生气我冤枉你的是吗？”她咬了咬唇，“对不起，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凶手。”
云清寒平静地直视着她：“不，你知道。”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浅淡的笑容：“凶手怎么会不知道，杀人的是自己呢？”
楼小梦的表情冷下来：“云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会杀了自己的亲爹？”
“你的动机，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云清寒从容答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以为我杀了楼门主——因为侍卫说，在你进屋之前，只有我拜访过楼门主。而你进门之后，大家听到你的尖叫，也迅速地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慢慢道：“换句话说，有机会杀人的，只有我和你。”
她的声音透着坚定无畏：“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选项，即使再不可思议耸人听闻，也是唯一的真相。”
楼小梦笑了一下：“云姐姐大概还不知道，温伯雪临死前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罪了，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但他作为总管，操控侍卫伪造证词也不是不可能。”
“杀死卢庄主和邓寨主的人是温伯雪没错，但是楼门主一案，他确实冤枉。”云清寒看着她说道，“你该记得，守卫我的院子的人也曾说过，除了你并没有其他人进过我的房间。那么，玉漏小箭为什么会不见？难道说，这里的侍卫也被买通了？”
楼小梦的脸色沉了下来，蓦地冷笑道：“我来找你时，你自己也在场。难道在你眼皮子底下，我还能弄鬼不成？”
云清寒丝毫不以为忤：“我指的不是你来找我为楼门主看病那次。”
楼小梦眼眸一闪。
云清寒接着道：“是你来搜证物的时候。当时你故意大闹，装作愤怒的样子第一个冲进来，此时别人都还没到，你自然可以为所欲为。这个时间差，倒是打得不错。”
她向后倚了倚靠枕，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来搜查的人，就是藏起玉漏小箭的人，如此监守自盗，贼喊捉贼，我就是有十张嘴分辩，也照样会被当成凶手。”
楼小梦咬牙低眉半晌，方才抬头道：“按你的推测，我是在我爹死后、去你房间搜查时才拿到的玉漏小箭。”
“不错。”
楼小梦的目中闪过讥讽之意：“那么凶器呢？我既没有圆剑，也没有玉漏小箭，要怎么制造与圆剑相同的伤口。”
云清寒看着楼小梦，表情竟带着悲悯：“我在大家都离开凶案现场之后，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楼小梦有恃无恐地抱起双臂，挑衅地看着她：“什么事？”
云清寒丝毫不受她的态度影响：“之前我为楼门主开药时，为了防止你出错，特意在药方上写明药要煎成小半碗。可是留在现场的药，却是一整碗。”
楼小梦神情一凝，寒声道：“就因为这一个小疏忽，你就诬我杀父？”
“如果只是药量不同，确实可能只是疏忽。但是奇怪之处在于，你说自己煎好药立刻便到了楼门主的房间，进门后发现尸体，尖叫出声，再到大家赶来，时间不过短短几息时间，这药却一丝热气都无，甚至有些冰冷。”
楼小梦的脸色隐隐有些难看，声音却依然镇定：“那又如何？”
云清寒淡淡答道：“这不如何。这只是你使用凶器留下的破绽而已。”
她微微闭了闭眼，仿佛叹息一般继续说道：“你的确没有圆剑，当时也没有玉漏小箭。但是你有一条银鞭，只要把鞭子末端浸满水，在这隆冬时节放上半天，自然就会成为类似圆剑的圆锥形。”
楼小梦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
云清寒从容道：“待到杀人之后，你只要把裹在鞭稍上的一层薄冰震碎，让它们落入药碗中，等众人赶到，药的热度自然会将冰屑融化，一切也就杳无痕迹了。这也是为什么原本的小半碗药会变成一整碗、刚煎好却温度冰冷的原因。”
楼小梦冷笑一声，讥诮道：“云姐姐，你的推测很有趣，但是可惜没有证据。”
云清寒看着她，没有回答。
楼小梦有点得意：“你这样口口声声污蔑我、为金神开脱，莫非和他有什么关系？”
云清寒的目光依旧平静，好像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当然没有。因为真正的金神，是你才对。”
楼小梦不由地身子一震。
云清寒脸色苍白，形容萎靡，然而她的气质依旧出尘脱俗，好像随时可以羽化成仙：“补天阁耗费那么大的力气收集三宝，温伯雪却毫不犹豫地将流云锦扔入万丈深渊，这未免太过违和。但也不是不能解释，比如：扔下去的是木盒，流云锦依旧在他身上。”
楼小梦低下头，背着烛火，表情难以捉摸。
云清寒平静地叙述：“按你的说法，当时你与陆小凤在悬崖边围攻温伯雪。想来温伯雪扔下木盒时，陆小凤的注意力已集中到木盒上；温伯雪自尽后，以他的性格，也不会盯着尸体不放。不管是哪个时间点，你想从他身上取得被提前藏起的流云锦，都不是难事。”
楼小梦已无法反驳，只能一言不发，听着她将挡住真相的最后一层幕布揭下。
云清寒的表情丝毫没有得胜的喜悦，反而带着悲天悯人之意，仿佛九天神佛看着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你要证据，这并不难。我因为没有把玉漏小箭带在身上而让你有机可乘，想必，你作为得利者，一定会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她的目光扫过楼小梦的衣衫：“适才劳烦你帮我更衣，不知现在能否换我为你效劳，证明你的身上没有带着流云锦和玉漏小箭？”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已经凝固。
“不必了。”楼小梦终于抬起头来，“流云锦和玉漏小箭的确在我身上。你刚才所说的，句句皆中。我才是金神；温伯雪，不过是我的一个马前卒。”
云清寒依旧倚在床头，平静地看着她，波澜不惊。
楼小梦看着她，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带着讥嘲的媚意：“在凶手面前捅破真相，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云清寒淡然道：“你不会。”
楼小梦踏前一步，用食指挑起云清寒的下巴，竟流露出一段烟视媚行的风流，全然不似之前的天真少女：“此刻只有你我二人，难道我不敢杀你？”
云清寒洒然一笑，直视她道：“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你杀我何用？”
楼小梦眉头一皱：不错，如果自己杀了她，一样会被认定为凶手；不杀她，她会公开真相。杀与不杀，结果完全相同。
云清寒坦然道：“何况我知道，你不会。”
楼小梦眉毛一剔：“连我都不知道会不会，你能知道？”
云清寒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管是你自己的行动，还是你以金神身份指示温伯雪做的事，都能看出你思维缜密，环环相扣，每一个步骤都落在点子上，缺一不可，没有一个细节累赘多余。一个‘强迫’自己对每一个点都严格规划、一丝不错的人，往往不会轻易打破自己的行为模式。这样的你，难道要为我一个局外人破例吗？”
楼小梦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弯起了腰，收回手扶着肚子：“云清寒啊云清寒，你自诩算无遗策，没想到还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云清寒的目光沉了下来：“哦？”
楼小梦笑声方歇，便指着她笑道：“你这样托大，置自己于险地，难道没想过，或许制定计划的人，根本不是我吗？”
云清寒沉静道：“是吗？”
楼小梦笑得眉眼飞扬：“我是金神不假，可是你口中环环相扣之缜密布局的设计者，并不是我呢。”
云清寒却没有失望，反而释然一般叹了一口气：“那也没有办法。”她眉目舒展，竟无端让人想起那句“君子坦荡荡”，她坦然道，“即便如此，我也希望这场谈话只在你我二人之间进行。”
楼小梦的笑容突然凝在脸上，诧异道：“你说什么？”
云清寒真诚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能让一个十四岁活泼娇蛮的女孩子杀死自己的父亲，她一定经历了莫大的痛苦。这痛苦，本就不应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楼小梦愣在那里，好像脸上忽然被人掴了一掌。半晌，方惨然笑道：“痛苦？你可知道什么是痛苦？”
云清寒没有回答，她在聆听。那双秋水长空一般澄澈的眼睛，可以引起所有人倾诉的欲望。那包容天地万物的神态，仿佛什么样的奇人异事都可以去理解。那自在浮沉云卷云舒的气质，又似乎对方说不说、说什么都能安然处之——你愿说，我便听，你不说，也无妨。
一个会说的人，往往不够会听。
云清寒偏偏是一个例外，她可以在大堂之上舌战群儒、将一众豪杰驳得哑口无言，也可以在更深夜半、一盏孤灯的卧室倾听一段尘封多年苔痕斑驳的往事。
楼小梦露出了一个极为复杂的笑意，并不像是出自十四岁的天真少女，更像是糅合了二十四岁的迷茫、三十四岁的负担、四十四岁的沧桑、五十四岁的尘埃落定。
她转过身，走到灯架前，剪亮了烛火。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随着摇曳的烛光和缥缈的烟气传来：“我原本，是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的。我爹告诉我，八岁的时候，我娘去世，那时我伤心过度，大病一场，加上年纪小，之前的事就尽数忘了。不久之后，我随师父上小频山学艺，师父宠我，师兄们让我，我也就越发刁蛮任性、无法无天。”
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灯烛吸引了过去。许久之后才轻轻开口：“我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过下去，可没想到，那不过是一枕黄粱。从两年前开始，我不断地梦到一些隐秘而羞耻的情境片段，最不可思议、难以启齿的是，梦境中的男主角，竟然是我的父亲。我那时候害怕极了，每天都被这些梦境折磨，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还要装作和以往一样天真纯洁。师父再疼我，我也只是众多徒弟之一，她不可能时时看着我，也是我装得太好，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楼小梦说到这里，背影开始簌簌抖动，烛光将颤抖的影子放大得像是诡秘邪恶的舞蹈，可以窥见她内心世界的巨大震动：“直到有一天，我完全想起来，那些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的过去。”她的声音陡然凄厉起来，“我爹他，竟对自己年幼的女儿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她狂笑出声，声音刮过耳膜就像指甲在墙上抓出将人逼疯的利响：“还有我娘那个懦弱的女人，她是我娘啊，她明明一直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么多年，却只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我有时候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保护孩子难道不是母亲的天性吗？”
她的笑声渐歇，像火花爆出最后的灼目光亮之后黑暗的沉寂，哑声道：“那个蠢女人，为什么不装傻到底呢。她亲眼撞见那事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悄悄关门离去呢？她不知道那个禽兽根本不会在乎她的生命吗？我只是看着她，叫了一声娘而已，为什么就冲进来了呢？”
楼小梦安静了下来，从背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你以为的真实，都是假象；你以为的欢乐，不过是痛苦的面具；你以为的骨肉亲情，只是衣冠禽兽的那一块遮羞布。”
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有一瞬。
她忽然转头对云清寒嫣然一笑，带着三分邪气，三分魅惑，三分顽皮，另有一分天真：“故事讲完了，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你呢”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六章 水落石出天下白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