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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二十七~二十八章 ...

  •   第二十七章

      约我的是爱德蒙的秘书,但是我没想到,那个“故人”,居然是恩斯特。
      阿德里安态度模糊,我那时便知道他在骗我,恩斯特要是能那么容易被捕,柏林方面也不用总是这么紧张兮兮了。

      我关上身后的门,里面就是一片黑暗。
      因为是正午,倒是有几道雪白的光柱从破烂的顶棚上漏下来。恩斯特就坐在那几道明亮的光线后面,翘着一条腿,双手撑着床。

      空气中的浮尘很多,在光线中飞舞不定。
      我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难受,说,“你受伤了。”

      他笑了一声:“观察力不错,不过已经差不多好了。”

      我皱了皱眉说:“既然已经受伤了就不该往巴黎跑。”

      他语气轻松:“我不至于那么不济吧。”
      恩斯特果然是个适合在暗中伏击的人,他自信灵活而凶狠,黑色的眼睛像某种夜袭动物,好像总是能在黑暗中发出光来,我想起一个个与他依偎在一起的夜晚,有很多危险的时候,却总是会安心。

      他说,“我喜欢和你一起在黑暗中的感觉,那样我们总是会靠得很近的。你还记得吗?”

      我摇摇头,“不记得,恩斯特,我从来不喜欢黑夜。”

      他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喜欢天空,还是纯蓝的天空。”
      “我已经接受这个结局了,安迪。”
      “我来是因为我希望,你原谅我。”

      我心中不免一阵苦涩,不知道原因的,惆怅,酸痛,以及其他……
      我看着他,却没有他的那种视力,那几道白色的光阻止了我去适应黑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容。
      曾经在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会和他一直走下去。
      最终,那双手不是我想牵的幸福。

      我摇摇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我没有资格原谅你,我们互相欺骗,也许最终有错的人,还是我。”

      他一愣,继而笑得花枝乱颤,说话语带调侃悠游不羁,让我又看到了那个风流潇洒的“盗贼之王”。
      他又回来了。
      “哟,我真没想到你能有这么高觉悟。”
      “不错哦,我接受你的道歉……”

      笑完了他又说,“不过你得相信,我从来不想伤害你,还有他。”
      恩斯特一副半真半假的嗟叹,“我从小看着他受伤害长大,他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倒霉孩子……”
      “我放弃你,就再也不忍心看那家伙倒霉了。你能搞定他吗?”

      我忍不住笑了,点点头。
      我说:“你还是离开欧洲吧。”
      “我向你保证,战争一定会结束,你所爱的故国一定能回到过去,所以你别再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了。”
      “这也算是,我最后的……”

      “诶诶,”他立即就打断我的话,“少说肉麻话啊。免得我又有想法,我可不会走的,你不知道我吗?这么有意义又妙趣横生的刺激生活怎么能错过呢?百年难遇人生仅此一回啊。”

      我皱着眉无奈道:“你真是……”

      他继而一笑:“我还不想走,你的愿望还没实现不是吗?”

      我一愣,他说:“我说过的,那也是我的愿望。”

      “恩斯特……”

      “你别感动了,省点精神关心下亚尔弗莱吧。”

      “亚尔弗莱?”我问,“怎么了?”

      他笑,“你说他是党卫军,但是没人信你啊,就连我也不信的。”

      “不信?”我想了想,也是意料之中,“但是恩斯特,真的连你也不信我吗?”

      “我信的是你说的话,安迪,”他说:“但是这个事实,如果真的是事实的话,真的很难相信。”

      我说,“就算没人相信那也是事实。爱德蒙他们不少人都知道,他和阿德里安是兄弟。”

      恩斯特反问:“兄弟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我被问得莫名其妙:“亚尔弗莱是为了他的哥哥才加入党卫军的。有没有搞错,阿德里安有危险的时候,是党卫队忽然插手了这件事情。巴黎总理府里正在谋划把法国的组织一网打尽,亚尔弗莱和阿德里安是站在一边的,这么危急的事情他们不相信?”

      恩斯特点点头,“不相信。大家相信他和阿德里安之间的怨恨,对于他们三兄妹之间的亲情,阿德里安当年用一种非常狠绝的手段斩断了。亚尔弗莱好不容易把他的姐姐从丹麦换出来,但是她却死在阿德里安的枪下……这也是事实,亚尔弗莱没有理由还和他的哥哥联手。”

      “可是他是爱他的哥哥的。”

      “可是他说他恨阿德里安,”恩斯特一脸平静地说,“很多人都相信了,最重要的是,‘狮鹫’相信他。”

      “爱德蒙?”我想了想,“不可能,爱德蒙是所有人里面最不可能被蒙蔽的人,我发现的那些疑点,他必然早就发现了。”

      “他发现是一回事,相信又是另一回事,”恩斯特非常隐晦地笑了笑,补充道:“或者说,愿不愿意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我呆了片刻,想起很久以前恩斯特和说的话。
      “每一种动物都有天敌,藏得再好的蛇也会有一天被黑獾吃掉。”
      原来真的是这样。

      恩斯特说:“不过你放心,既然爱德蒙得到了你的消息,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可能不想惊动亚尔弗莱,但是也不会让所有人赤裸裸地被围捕。”

      我点点头:“那就好,希望你能说服他们。”
      我站起来,“我该走了。”

      恩斯特忽然拉住了我:“安迪?”
      “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疑惑道:“跟你一起走?”

      恩斯特说:“你应该跟我一起去里昂,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做你自己的事情。”
      “你也应该自己去把亚尔弗莱的事情说明。”
      “你不想吗?”

      我说,“想。”

      他接着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据我所知,其实你要走,阿德里安并不会拦你的。他一直对你的离去有心理准备。”

      我心里一酸,点头,“是这样没错。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更不会走。”
      “如果我再离开他的话,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我已经不得不与他对立了,但至少,我想和他始终在一起。”
      “无论如何也不会走的。”

      恩斯特默默地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扬起一片灰尘。
      他呛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他拉开门走出去:
      “你是对的,他需要你。”

      阳光穿过三月稀疏的枝叶照在他的脸上,雪白的脸庞上是灿烂的、不羁的笑容。他火红色的头发总是像一道彩虹一样第一时间抓住我的视线,那么耀眼夺目,好像有一生的热情。
      他的面容漂亮可爱,他冲我潇洒地摆摆手,他对我吹了个口哨,他用口型对我说了声再见,于是我好像有种预感——
      这一次,这个人是真的要走出我的生命里了。

      第二十八章

      爱德蒙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里昂那边情况似乎有变,导致巴黎方面一直没有大的机会下手,为此阿德里安常常神色阴冷不已,出入别院的部将们一个个都面色如纸。

      他偶尔看看我,我亦是一脸坦然和无辜,他也就不说什么。
      有一天下午茶的时间,他忽然从总理府回来,我一手端着碟子,一手捏着瓷杯,从琴谱中抬起头看着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转过头瞄了一眼墙边的座钟,三点十分。
      这个时间让我恍惚了一下,我有些奇怪地问:“你……回来了?”

      他褪下真皮手套,直接走过来拿过我手里的红茶喝了一口。
      “嗯,”他接过我左手的碟子,放到茶几上去,“事情决定了,就回来了。”
      我虽然觉得这句话听着有点奇怪,但还是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把琴谱递给他,“我刚刚翻了一下你的琴谱。”

      他说:“怎么了?”

      “这首曲子,”我翻开第七页,指了指,“这个撕掉的是肖邦的第2号钢琴协奏曲。”

      他接过去翻了翻,“嗯,是。这是阿瑟安妮雅当年离开柏林的时候从伯爵的琴谱上撕掉的。”

      我看着页边那粗暴的破损处,笑了笑:“为了赌气吗?”

      “赌气?”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想了想也笑了:“好像真有这点意思。”
      “不过你不知道,这首曲子的意义。”

      “什么意义?”说道这里,我忽然就想起来,那一幕幕看起来很遥远的过去,有些画面,宁静得现在的我,有些不敢触碰。
      那一个个黄昏,他在弹琴,我就躺在地板上放松一日忙碌之后疲惫的肢体。
      那个时候以为,未来总是越来越好的一个过程。
      总是以为幸福是越来越长久的一生,我们活着就是为了相爱,为了彼此。

      “你总是在非常奇怪的时机弹这首曲子,比如我们第一次离开柏林出征前——那时帝国即将发动战争,比如我在帕洛玛的秋猎别墅找到你——那时你刚刚不愉快地送走了费多尔中将……”
      “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1931年在菩提树下的那场晚宴,你弹着钢琴的样子让我着迷。我想你一定是不记得,但是我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你了。”

      他听着我说完,不由得笑得温柔,“我记得。可是你那时候只有12岁,真的知道爱是什么吗?难道你是个天生的同性恋?”

      “我当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在我还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或者是女人的时候我就遇到你了。”我渐渐回想起那一天晚上,他双手平放上键盘,带着雪白的手套。然后裸露出来的手指就像会跳舞一样灵活修长。
      我想着想着就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看,他的手指苍白偏纤细,腕骨瘦长,神经质的,感觉到手的主人负累而顽强。

      “看一个人的手指就知道他有怎样的灵魂。”
      现在我终于了解了,他的精神被命运分割成了不能愈合的两半,从很久以前就走上了一个病态的人生,而且不可挽回。
      我在太早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灵魂破碎的人,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最糟糕的事情是我发现我这一辈子根本就来不及形成什么崇高的理想或者是信念,只不过一直都在围着一个人兜兜转转。
      由不得我后悔,更由不得我选择。

      我笑了笑:“我可能是爱上了你的手。”
      “或者是你的琴声,我喜欢那首钢琴曲。”

      他在我的手中握住了我的手,力度非常轻柔,他的眉眼中蕴藏着湖水一样的情绪,很悠远,但我不理解。
      他说:“这里面是一个非常乏味的故事,你不需要知道。重要的是一个传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是肖邦写给初恋情人的最后一封‘情书’。”

      “……”我握握他的手,他已经很久不弹琴了,但是细长的手指依旧很柔软,“可是旋律那么华丽,并不像是‘最后一封’。”

      “因为是‘最后’,所以要用华丽的演奏来掩盖悲伤。”
      他拉起我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其实你不知道,我爱上你比你爱上我要早,在你还不懂爱之前。”

      这个吻让我腾的一下心脏停跳了。
      我深呼吸几口气才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
      我震惊地说:“你还正常吗?”

      他笑得眼睛细长地眯着,嘴角微微勾起,有些妩媚,“嗯。”
      他带着隐约的甜蜜,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他说,“你见过恩斯特了。”

      我坦然道:“那怎么了?”

      “你没有跟他走。”他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我脸上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但是心里却一清二楚,又感动又甜蜜得一塌糊涂。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能因为我的这一点坚持而如此幸福。
      是因为他这么幸福,所以我也幸福。
      “那又怎么样?”我无所谓道。

      “你没有回里昂,你愿意留在我身边而不是和我作对。”他捏了捏我的下巴,说,“真好。”

      我抬了抬眉毛,“你又知道了?”
      我说,“我留在这里也是和你作对啊。”

      他不说什么,依旧笑得很开心,没有一点遮掩的,他是真的在笑。
      “我知道。”他微笑着说,“但是我还是很高兴。”

      我切了一声,然后又问他:“再说我就是要走,你会放我走吗?”

      他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会。”

      我笑:“骗人。”

      他想了想,然后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对。也许我会。”
      “我不想你恨我,所以你如果离开,也许更好。我回来是想告诉你,法国地区对整个欧洲战局的重要性很大,所以决定肃清。”

      我皱了皱眉,“肃清?怎么个肃清?”

      他说,“已经放弃了逮捕或者搜索的努力。”

      “将军,柏林方面的正式批准。”他的话被打断,总理府的秘书官忽然匆匆而来,递交了一份报告。

      阿德里安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又递回去,“我知道了,让安东尼克看吧。”

      我一脸惊诧,“是什么?”

      他微笑:“批准公函,调动正规军包围里昂。”
      接着他云淡风轻道:“就是说,不久的将来,旧的里昂,或者说法兰西的里昂将不复存在,一个城市将要涅槃新生。”
      说完他转过头去对他的秘书官说:“通知梅西和卢克森,联系党卫军情报科,把我要的人从里昂撤出来;然后让安德森主持军队的调度……”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城东01,02军械库所有的火药装箱。”

      “是,将军。”秘书官严正地敬了一个礼,又急匆匆领命而去。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自己的语言。
      我张大眼睛就像一只被压死的松鼠,慢慢地,我磕磕巴巴地说:“你疯了是不是?”

      他笑而不答。

      我愣愣地问:“这肯定是元首的命令,告诉我,你是不会执行这种命令的……”

      他淡淡地笑笑:“这是不可转移的意志,也是我自己的意志,法国不顺服,帝国将受到无法估量的威胁。”

      “因为‘汉尼拔’?”我使劲地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法国的情报线都已经断了啊!”

      阿德里安虽然是在笑着的,但是那种温柔的暖意已经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了蓝色的冰晶之中,他说,“那不是重点,帝国已经没有时间等了,只有用最强有力的摧毁,才能把那些致病的细菌一网打尽。”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拉着他的手企图抱住他,“不要这样做,你知道里昂有多少非战斗人员吗?里昂是一个投降了的城市啊!你让军队去屠杀平民?你要爆破一个城市?你知不知道这个后果?”

      他终于皱起了眉:“你到现在都还要跟我讲慈悲吗?你真是荒谬!”

      “我不是在慈悲!!!”我大声吼出来。
      “我从来都不是在讲什么慈悲!”
      “我是为了你!”

      他神色一变,不再说话了。

      我抱住他,“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场战争就算再打十年二十年,最终你们还是要输的。”
      他满脸的不以为意。
      我拼命地摇头。
      “黑夜……如何能阻挡光明的到来?”
      “到时候,到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我已经气息艰难了,“我想你活着啊……你这么做,到时候怎么办呢?”

      “我们不会输的,帝国永远不会输。”他用力想推开我,但是却没使上劲。

      我一半似在哭,一半似在笑,声音变得很奇怪,我圈紧了他说,“你在自欺欺人。”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想过吗?审判,绞刑,枪决,还有终身监禁——你能承受这样的结果?”
      “阿德里安,我求你了,我不能承受啊!”

      我不能压抑我对未来的恐惧,只能一遍遍地哀求,“违抗一次命令吧,为了将来抵罪的筹码,违抗一次他的命令吧!”

      他狠狠地推开了我:“那是不可能的!”

      我连连退出好几步,身后桌子上的琴谱哗啦一声掉了下来,那被撕去的一页露出狰狞的伤口,残页上用黑色墨水的德文写着:
      “我最后的,我最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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