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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二十三~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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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可是这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疑惑和惊惶就像是遮蔽天空的乌云,暴风雨来临前,我们纵使能站在原野上默念祈祷词,却也要害怕来自空中的闪电。
我无法感到安宁。
无法专注地看着他,思绪像潮水一样冲上来,又退回去,一个一个的面孔轮换着走过我的眼前。
他递给我一杯水,我吞下药。
他坐在我身边,眼睛里映着我的惶惑和困扰。那是一片澄澈的蓝。
一个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我想起恩斯特说:“亚尔弗莱小的时候最喜欢缠着他的哥哥,可是阿德里安却偏偏疏远他。”
莱斯特夫人说:“亚尔弗莱少爷比谁都爱他的哥哥。”
……
于是我轻轻握住阿德里安的手:“和我说一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补充道:“我所有来不及参与你的生命的过程,我都想知道。”
他皱了皱眉,“那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故事,不值得被讲述和聆听。”
“但是你记得。”
我说,不动声色地坚持:“你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难道不是为了某一天讲给一个人听?”
我拉过床头的台历,啪的一声按倒。
他愣了愣,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越过我的手,把一张照片从底面抽出来:“我的确希望你能看到它。”
我看见了小时候的我。
确切的说,1918年入冬的时候出生的那个婴儿,被他的父母抱在手臂之间。
照片已经缺损,但看得出来保存得非常用心,上面的男人依旧年轻,只是眼睛里沉淀着的,是岁月的痕迹——越过重重岁月之后,终于懂得与命运妥协。
那是一种安稳的幸福,来自对家庭的责任。
我轻轻地笑了,赛克萨德和林赛儿,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死于1919年,春天。
阿德里安从身旁抱住我。
我只是有些轻微地颤抖,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感动。
他说:“你如果恨我……”
我说:“怎么可能。”
“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没有人看到过你心里的伤口,你会不会也觉得很痛?”
他有些微的讶异。
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开始平静地说:
“小时候我总是听阿瑟安妮雅说起我的亲生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反感她提起那个人。她总是说赛克萨德非常非常爱我,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那个人更加爱我,可是我却完全不记得他。”
“我甚至完全不记得我的亲生父亲长得什么样子,但是我的母亲却总是反复地提起他。”
“她说我第一个喊出的声音是‘爸爸’,她说我每次哭的时候只能让他来抱,可是明明这样爱我的一个人,却为什么都不在我身边呢?我不喜欢听到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但是阿瑟安妮雅却总是提起他。”
“我知道,那是因为她觉得寂寞。”
“我的父亲是约德尔伯爵,也是她让我称伯爵为父亲的。我不明白他们之间的那种若即若离是怎么回事,可是我看到阿瑟安妮雅总是在期待着伯爵,所以我想我的母亲必定是爱这个人的,于是我希望他们能够幸福地在一起。至于那个我根本就记不起来的男人,我希望他不要存在。”
“然而到他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忽然又开始想起许多模糊的片段。”
“但是并不痛苦,我完全没有因此而痛苦。”
“你又在骗人。”
我说,握着他的手,在轻轻颤抖的却是我自己,“你明明痛苦了这么多年。”
“你总是在等一个爱你的人,然后又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被你害死的……你根本就是在折磨你自己。”
“我没有,”他说,“那个男人的死是因为他自不量力,他根本就不知道我需不需要他,却一味的以为他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我不需要他。”他淡淡地说。
我伸出手来托住他的脸,让他看着我的眼睛,“你怎么可能不需要。”
我说:“你需要他就像你需要我一样。”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在看着我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他吗?”
“你是因为什么而爱上我的呢?”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迅速地垂下了睫毛,密密实实地盖住了他的瞳孔。
我因此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你说你爱我,我相信你。”
“即使因为我和赛克萨德一摸一样的脸,也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但是你的确爱我。”
“你需要我更甚于我需要你。赛克萨德已经死了,现在也有一个人爱着你,比他还要爱你,你为什么还要痛苦呢?所有的事情都不值得你难过,你已经找到了我。”
他问我:“难道开始我接近你是因为你像另一个人,你不觉得难过吗?”
我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心里像是有一根连着血肉的弦被尖锐地勾起了,胸口不能言说的痛。
我不难过吗?
我摇摇头,“我不会难过,即使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结果也只有一个,你爱我,你需要我。”
“虽然有很多人都爱你,但是你需要的人是我,我能被选中是因为我是赛克萨德的儿子。这就是你爱我的原因,我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觉得庆幸。”
他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我努力地点点头。
我说:“我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爱你,比赛克萨德,比你的姐姐玫,比亚尔弗莱都要更加爱你……亚尔弗莱能为你做的,我可以比他做得更多,我只是不能让你犯错,即使……”
“即使要与我为敌。”他说,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但是其实亚尔弗莱,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他所做的那些事情,不是为了我,他只不过是想向所有人证明,他比我更强,他不需要我,是我需要他。”
阿德里安说:“在我进入军部的第二年,我代替伯爵将玫送往了丹麦,我知道这件事情会伤害所有人,亚尔弗莱一个月之后离家,加入了国防军直属的特别事务组,一年之后他参加了秘密训练,之后转入情报科。又过了一年,他从国防军的现役名单上消失,后来我才知道,他入选了武装党卫军特务营。”
“亚尔弗莱为针对‘圣约’组织的计划准备了很多年,他没有失败的理由。”
“他想证明他比我做得更好,他做到了。”
阿德里安轻轻抵开我的手:“安迪,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在那场暗杀中死去了。”
第二十四章
因为枪伤并未伤及腿骨,仅仅过了半个多月我就可以勉强走动了。
我靠在窗子边,看着外面的庭院。
巴黎也下起了雪,1942年的新雪,掩盖了巴黎青灰色的街道。
庭院里有一颗落光了叶子的好像是樱桃树的高大植物,一只乌鸦停在上面,不叫也不飞,偶尔动一下,积雪就扑扑地落下来。
按照时间,苏联战场上“闪电战”的美梦应该已经破灭了,卡卢加和加里宁被苏军收复,莫斯科会战结束,等待德军的,将是“持久战”的噩梦。
柏林方面似乎对巴黎有些无暇顾及,否则的话我怎么能活得如此平静呢?
阿德里安所承诺的“监|禁”根本就没有实现,我的身边常常是空无一人,每当我想试着去和外面联系的时候,我总是犹豫着就放弃了,我总是想,在他身边还能有多少时间呢?时间就在这样的徘徊中像流水一样的过去了,我却拒绝去想,也许我终要离开他去做我自己的事情,却没想那之后的我们,该如何再走到一起。
或许为了那一天,我真的该有所行动了。
德文报纸上还是铺天盖地的政党宣传和战地捷报。偶尔登出来的也会看到某某时间某某地点展开了大规模的清洗,意欲颠覆帝国统治的阴谋破灭。
不知道那个组织是否还能在法国生存下去。
二月末的时候,我在毫无头绪地尝试了多次之后,苦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接到了第一个回应我的讯息。
阿德里安从来不告诉我任何针对‘圣约’的行动,也不让我知道任何有关那边的一点点动静,几乎让我以为那个庞大的组织已经被无声地消灭了。
胶片上只简单地写着:
“相信您没有背叛我们,我们需要您。
——爱德蒙”
相信我?没有背叛?
阿德里安面对着我的时候一脸纯然的平静,我找不出一丝破绽,但是越是这样,我就越知道他一定是做了什么。
无外乎……
党卫队处决了那次事件所有被捕的人,却只有我活了下来,那么除了我就是那个背叛者之外,还有谁呢?以我这么敏感的身份——一个情报处特派专员忽然变成了通缉犯的德国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毫无关系吧……
我恼怒地把胶片扔进了壁炉,那褐色的小片一忽儿就不见了。
亚尔弗莱还在组织里。
我无法想象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匆匆忙忙地写了一道回复。
“亚尔弗莱是党卫军特务营成员,请……”
但是写完之后我又立即撕了——
如果亚尔弗莱因此发生什么意外,阿德里安究竟会如何感受呢?
他们毕竟是兄弟。
可是一旦‘圣约’出了什么事情,不晓得的隐藏在黑暗中的战场,天平将会无止境地向一边倾斜。
我回忆亚尔弗莱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没想到其中都有暗算。
杜伊乐丽的大火,巴黎歌剧院的刺杀,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至于奥尔良的失控,他成功地促使我离开里昂前往荷兰……最后巴黎那一场混乱之后,香榭丽舍的地下会议再也不能进行了,我无法回到里昂,情报网断线。恩斯特不一定如阿德里安所说的已经被捕,但暗杀的系统肯定不能恢复了。这个结果不能说不危险。
似乎没有一个两全之策。我按下心里浮起的焦躁,将蜡纸折成特殊的三角,若无其事地扔进了邮局的废纸篓。
“‘祭司团’中有党卫军特务营成员。”
做出选择只是一个转念的事情,但是承受那个结果却需要漫长而糟糕的心情。
我冒雪回到别院,刚好也看见阿德里安从外面回来,他站在庭院里,身披一件银灰色的羊毛大氅,看见我满身沾着雪走进来,忍不住抿嘴一笑。
我走过去,他给我拂去头上的积雪,说:“你看起来像个小孩子。”
我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撇了撇嘴:“怎么一点也不暖。”
他解开扣带,将我拉进怀里,我笑说:“你可不要太温柔,我怀疑你真把我当小孩子看。”
他认真地点点头:“我的确当你是个小孩子。”
我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难道你把我当成弟弟?”不让他说话,我堵住他的嘴,“你别做梦了,我是永远也不会叫你哥的。”
他细细地眯起眼睛,弯弯的很好看,然后他微笑着说:“这是弟弟会对哥哥做的事情吗?”
我满意地点头:“亚尔弗莱可不能对你这么做……”
他拉我进屋子:“你又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一个秘书官从后面匆匆赶来敬了个礼:“将军。”
他皱眉:“怎么到这边来了。”
秘书官神色勉强地看了我一眼,我于是看向阿德里安。
他对他的副官点头:“你说吧。”
那秘书官吸了口气说:“元首要见您。”
“让您回他一个电话。”
阿德里安神色稍变:“元首?”
秘书官审慎地低下头:“是的,沃尔夫少将刚刚打电话过来,安东尼克上校接的。说元首明早九点抵达巴黎,他要见您。”
阿德里安想了一会儿,然后问:“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将军……”秘书官有些为难,他犹豫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安东尼克上校让我跟您说,元首的意思是,不论有什么事情都必须放下,安排好明天见他。”
阿德里安愣了愣,然后不动声色地脱下大氅,交给一旁的仆人,他说:“我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
他的秘书官却又说:“还有一件事情。”
“还有什么?”阿德里安显然心情不太好。
“关于今天下午截获的一条通讯,安德森中校说一定要让您亲自看一看。”
阿德里安疑惑地转过头来,无声地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