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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二十五~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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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从今天开始,我是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德意志人了?
“你父亲所离开的家族有雅利安血统。”
“你祖父的户籍属于柏林市。”
“你代表你的父亲在这张脱离犹太教的声明上签字。”
“从科特布斯那边寄来了你父母的离婚证书。”
……
我看着面前的裱花大镜子,镜子里的人有着秀气的眉眼,苍白的皮肤,水红色的嘴唇。淡淡的眉毛下面一双翠绿的眼睛,据说这种颜色是恶魔之眼,代表人有强烈的欲望。
那却是我心性温柔而慈悲的母亲给我的眼睛。
不是纯净高贵的蓝。
她改变了我父亲的宗教,信仰和家族,她改变了我身上的雅利安血统。
镜子里的人看着我渐渐地微笑起来,怜惜溺爱,她挽着咖啡色的发髻,笑起来的时候左脸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有福的人,将避开成群之恶人,不停步于罪人的道路,不就坐于嘲讽者的座席。”
“主聆听困苦人的心愿,坚强他们的心志。”
……
科特布斯那间小小的忏悔室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昏黄的灯光浮动,母亲的影子投射在高高的墙壁上,即使在忏悔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而安宁,所以我一直以为忏悔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母亲站在父亲的身边,笑着对我说:“主会原谅你的一切罪行,你是他的孩子,你所作的一切在主的眼里不过是孩子的顽劣和任性。”
……
我在“向耶稣基督和伟大元首宣誓”这一行后面签上了我父亲的名字。
闭上眼睛几乎可以看得见父亲看着我失望而愤怒的目光。
“没关系,父亲,”我笑笑,“你还是你的天国之子,我来让我们都可以活下去。”
阿德里安在我面前将那张血统玷污者名单点燃。
“从现在起,你是马里露的赛廷家第一继承人,你是一个雅利安人。”
……
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这双眼睛没有变成蓝色的呢?
“别在意,没关系的。”安娜从后面给我围上白色的大挡布,“那个疤痕不会影响什么的,”她拉下我按在左眼上的手塞进挡布里,“你还是个一等一的帅哥。”
一道暗红色的伤疤从眉线开始往下,横贯整个眼窝。
这完全是无妄之灾,没必要给我划上这么一刀的啊……难道他是在担心将来我比他长得帅?
这个小心眼。
又伸出手来摸了一下那道疤痕,心里满是一种饱胀的感觉……那是,他给我的痕迹啊。
安娜的剪刀喀嚓喀嚓的满头乱飞,我眼看着头上咖啡色的发卷哗啦啦地往下掉,心惊胆战。
她不会把我给剃成了个秃子吧……
我的光辉形象啊。
看着我一脸便秘的表情,安娜用剪刀敲了一下我的头:“你那是什么表情!听好,我从来不给别人剪头发,要不是少爷和我说我才懒得给你动手,柏林那么多手艺人,随便给你找一个也对得起你了。”
好吧我老老实实地接受摆弄。
在接受了几十样不知名液体和器具的洗礼之后,我终于一身清爽地站在落地的穿衣镜前了。
人模狗样的……
呸呸呸,衣冠楚楚,嗯,不错,转了个身,玉树临风。
但是,有些陌生。
不止是外表,有很多的东西从我的身上剥离了,脱去了稚气,还……眼神忧郁?
这就是所谓恋爱中的都是诗人吗?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我转头,安东尼克穿着深蓝色的军大衣,翘着一只脚的黑色军靴,斜靠在门框上,依旧一副瞧不起人的神色拿眼睛瞄着我。
“你动作真慢。”
除了对阿德里安,他对谁都是这么个调调,呸,我在心里冲他吐了吐舌头,走过去,“现在去哪里?”
“参谋部。”眼睛都懒得抬一下,扭头就走。
“啊?这么快?”我连忙颠颠地跟上去。
“那你要什么时候去?”他神色暧昧地看了我一眼,语带嘲讽道:“还是说,你只是想一直待在卧室里?”
放屁,我涨红了脸绕过他,钻进车子里。
只是,我还没想到,要去的参谋部居然就是普鲁士总参谋部。
下了车,直逼眼前的那栋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老建筑散发着强大的气场震得我说不出话来。
肃穆。
宏伟。
庄严。
清一色深灰色的墙体镌刻着时光的印记。
坚固地诉说着风风雨雨也不能侵蚀的誓言。
睥睨天下,统帅八方。
德意志的钢铁军队,帝国战车的指挥中心,我被它远远地踢出门过一次,而如今又再次站在了它的门下。
我梦中的荣耀。
连接外道的大阶梯直通二层,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再耽于幻想的我,有些心生怯意。
“走啊。”安东尼克在后面催促着我。
“那个……阿德里安现在在里面吗?”
我有些不想进去了。
“不要直呼将军的名讳,你还真是得寸进尺!”他竖起了细细的眉毛,一脸怒容,我吐了吐舌头,赶紧转身几步跑了。
跑上二层的通廊,放眼望去,一排荷枪实弹的警卫兵昂首挺胸地站着,石像一样高大雄壮。我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安东尼克从后面拉住我的手臂,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拽着我就往耳门里走了进去。
穿过一层层的安检门,走迷宫一样七弯八绕地拐到了三层办公区,迎面遇上两个笔挺军装的年轻军官,一人抱着一大摞的资料,笑着对安东尼克道:“哟,安东尼克,这是谁啊,还要你领着来?”
安东尼克丢脸地瞥了我一眼,恨不得找个袋子把我给装起来,“陆军新来的,派到我这边工作。”
左边那个长得一板一眼的人立即用敬重的眼神看着我,上来庄重地握了握我的手:“你好,初次见面,我是陆军前线军报处第六情报科的卢克森•巴尔德。”
接着另一个也笑眯眯地握住我的手:“我是卢克森的同事,梅西•塔克兰,以后工作上有事情会接触到,多多关照。”
看看,人家这态度,这风度,我心里美滋滋的,握着那两个人的手猛摇一阵:“不客气不客气,我是安迪洛尔•赛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安东尼克一副没脸见人的表情把我给拖走了。
东面是秘书处专属特别资料科,蓝色的大门上醒目的双S绝密标致让我抖了一下。资料科右边就是秘书处。占了整个三层的二分之一。
穿过玻璃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就是安东尼克的个人办公室。
和威廉大街81号阿德里安的那间办公室一样的调调,黑色巴洛克样式的繁花装饰,对开大门,压抑庄重。
参谋部这么要紧的地方一个人占这么大一个办公室,安东尼克还成天在外面跑得不见人影。
安东尼克指了指办公室右侧的一个里门,门后还有另一间办公室。
“这是你工作的地方,先在这儿学习。要记住,这里是帝国军队的总参谋部,你所见所闻的东西每一样都不是你的一条小命能填的上的。这里不是学校,茶水间或者演奏台。”
他挑高了一边眉毛骄傲地问我:“知道你的工作是对谁负责的吗?”
“知道,”我在心底微笑,“约德尔少将。”
他冷哼了一声,指了指大办公桌上垒到半人高的卷宗,又指了指墙边的座钟:十点一刻。
“今天下午三点之前把所有的文件归类入库,档案全部要按照规则标号,备注。你的说明,密匙,证件和口令都已经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出了任何差错,希望你能想象后果。”
我点点头。
分了三次我才把那一堆卷宗抱到自己的桌子上。然后扫了一眼那本五寸厚的档案库说明,靠了坚韧的意志力我才忍住了摔东西的冲动——
说明,他妈的又是说明,我这辈子最恨说明!
档案是德语,而情报和军事说明图会夹杂着英、法、俄几国语言,我那三脚猫的几门外语整得我焦头烂额,时间一晃而过,十二下金属声敲响的时候,安东尼克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敲了几下门:“想吃饭吗?”
我呆了呆……这么好心?
他恶劣地笑了:“想吃饭的话可以按铃送餐,只要你有那个时间的话,”他瞄了一眼座钟,“记得下午三点哦。”
去死吧!
我的肚子咕噜一声。
第二十六章
三点零五分的时候我终于把最后一叠卷宗整理归类,送入资料科的档案室。
我已经饿得两脚虚浮浑身乏力,合上底层的文件柜,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忽然听见一阵喧哗,就在文件柜的另一面,我走过去一看,四五个秘书处的军官正在手忙脚乱地查找着海量的档案。
有人怯生生地说:“将军,这里已经是最后一部分冲锋队的资料了。”
侧面对着我的那位将军,身材高大逼人,站得像座钟一样笔挺刚硬,一身从里到外全黑的军服,黑色的漆皮手套套着一双苍劲有力的手背在身后,他冷冷地说:“再找。”
声音沉重有力,极有气势,如此特别的一个人让人印象深刻。
我的确对他有印象。
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锋芒毕露的军人。
精明果断的长官,典型的东德美男子,有着生硬的命令语气——
早在多年前就是军队里一等一的人物的费多尔•冯•博克,当年的第二参谋部临时部长,元首亲自授命的步兵中将。
他也看见了我,锐利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开肠破肚,我抖了抖,希望你对我没印象,对对对……肯定没印象。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我完全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他审视着我现在穿的参谋部军服,凝视着我胸前标着号的识别卡,不发一言。
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出去。
“将军,清洗的时候元首下令销毁了冲锋队一半的资料,还有一部分被人调走了。”
他终于转过头去:“被谁?”
战战兢兢的下属颤抖着回报:“记录上显示就是秘书处的人……”
“不可能,三级绝密资料秘书处的人无法调动。”
下面几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是……但是调动的人有将军等级的授权。”
“是哪个?”
我站在门口,竖起耳朵来,虽然这种事情非礼勿听,但是有关冲锋队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留了心。
“授权的签署来自一位陆军少将级别以上的将军,戳印是‘绝密’。”
里面传来啪的一声,然后是哗啦啦的文件落地的声音,我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资料科那扇巨大的蓝色双S大门,总觉得这里不是个好地方,看见听见一点什么说不定小命就没了。
想着想着没留神,彭的一下就撞上一个软软的物体。
“啊,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仔细一看是一位穿着粉色套装的小美人。
浅浅金色头发文静地垂下,一切都是淡淡的,小巧的。淡淡的眉眼透着高雅和甜美,淡淡的嘴唇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紧紧抿着,白皙的耳垂上吊着晶莹的珍珠耳坠,衬托得脸色白到透明,水红色的精致妆容也无法掩盖。
听说这样的女人通常性X淡薄缺乏激情。
安迪洛尔……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小美人摇摇欲坠地晃了晃,我扶了一把让她站稳。她娴静地微笑:“没关系。”
“爱娃,你没事吧。”
一个熟悉的声线在小美人的身后响起,成熟性感。
迷迭香的气味盖过了小美人身上淡淡的珠兰花香。
今天真是风起云涌的一天。
我瞟了瞟退路。
金发大美人走到爱娃的身侧站定,强大的气场挥散向四周,军靴的声音清脆有力。
“中校。”
我克制住冲上去杀人或者转身逃命的强烈冲动,尽量平静地和她打了声招呼,用愉快的语气。
妈的,老子忍到人格分裂了,这死女人,怎么还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厄玛亲善地对我微笑,表情几乎和当年在慕尼黑初遇的时候重叠,“很高兴见到你,安迪。”
老子很高兴你死!
叫得那么亲,恶心!
小美人爱娃甜美地看着我们两人微笑:“原来您和厄玛认识吗?真是让人惊喜。”
我眼皮直跳地干笑了两下:“中校没事的话麻烦让让路。”
厄玛修养极好地无视我的脸色,向爱娃介绍道:“这位是安迪洛尔•D•赛廷,是阿德里安的好朋友,就在总参谋部工作。”
爱娃眼睛一亮,看着我的眼神更兴奋了,她笑眯眯地向我伸出了小巧的,带着粉红色手套的手:“您是阿德里安的朋友?果然是一表人才,真是幸会!”
真会说话……我还是挺喜欢这小姑娘的,但是她和阿德里安这么亲,又好像是厄玛这女人的闺蜜,怎么都让我分外不爽。
我兴趣缺缺地握了下她的小手,很软。
她脸带羞涩地自我介绍着:“我是爱娃•布劳恩。”
爱娃•布劳恩?好像是很久之前……那场我在总统别墅里经历的倒霉沙龙的女主人?
我撇了一下嘴:“幸会。”
厄玛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的像杆标枪,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这女人有意思吗?明明已经这么惨了,我倒是不介意你更惨一点……
“安迪,可以谈一下吗?”厄玛轻声软语地说道,带着非常温和的请求意味。
她侧身,示意借一步说话。
爱娃灵巧地冲我们点了点头,退后浅笑道:“军部的人就是辛苦啊……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忙。”
哼,我恶毒地冷笑了一声,穿过这两人往休息区走去。
靠窗的隔间里,杂物兵端上来两杯咖啡,厄玛靠在窗台上看着窗外,良久,指甲涂成鲜红的细长手指从腰间的枪套里取出一个银色的金属盒子,她挑出一根香烟点燃。
“以前没发现中校是会吸烟的人。”我恶意讥讽道。
厄玛轻吐出一团青灰色的烟雾,眼神透过朦胧的一片,带着淡淡的释然:“不需要了,以前无论什么事情都压抑自己,现在不需要了。”她转过脸来看着我,眼神奇怪,仔仔细细地看着,就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她说:“明天我就要去慕尼黑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柏林。”
“哦,”我笑笑,“和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愣了愣,继而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无法被熄灭的斗志,不矫揉不造作,不掩饰她的失意和痛苦,也不能被折服,她畅快地笑了一会儿对我说:“安迪,你以为我是想再见阿德里安一面,所以来找你?”
她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夹着烟:“找你就有用吗?他即使喜欢你,也不会为你改变他的决定。”
我抿了一口咖啡,味道真差,同样是手工咖啡,怎么和81号里最一般的水准差得这么多?
“他也不见得就喜欢我。”
厄玛定定地看着我,眼光冷冷的,使我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如果你爱他,就应该离开他。”
我连连冷笑,从走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说这句话。
俗到极点的台词,无聊透顶的戏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全是狗屁。
然后按照套路我就该心有戚戚,犹豫不决,然后试探最后凄婉地离开。是吗?我不会,安迪洛尔不会离开阿德里安。
爱情是瞬间,坚持成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变信念,信念到永恒。
安迪洛尔不会离开阿德里安。
厄玛掐灭了烟,见我不说话,有些烦躁。她来回走了两趟,高跟鞋发出噔噔的声响,她又抽出一根烟,点燃:“安迪洛尔,你不用对我冷笑。”她开始大口地滕云吐雾:“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他,但是却一直不说爱。他太耀眼,不属于任何人。我以为我能等,等他变成我一个人的。但是等到我想说的时候,他却不给我这样的机会了。我只能对着别人说我爱他,这种感觉你不明白吧。”她继而又笑了,“如果有一天你也像我这样,我会非常乐意去看望你。”
她说:“我爱他,我无法看着他因为一个男人陷入危险。救你的时候他杀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是海因里希•希姆莱的人,盖世太保头子,但是希姆莱却按住了这件事──这其实比什么都危险。”
我干脆地截住她的话:“我不会让他陷入危险。”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做。
厄玛再次掐灭了烟,这次她终于在我的对面坐下。
“刚才你见到的是爱娃小姐,你知道他和元首的关系吗?”
厄玛也品了一口咖啡,皱皱眉,“她为元首自杀过四次,开过两次枪,对自己。”
那样一个温婉乖巧的女孩子,居然在身体里蕴藏着这样惊人的烈焰。
“元首离不开她,但是又有很多情人,也有很多……男人。爱娃至今不能接受同性之间的行为,她受不了这种刺激。除了犹太人,元首最厌恶的就是同性恋。你知道你和阿德里安在一起的后果吗?”
我霍地一下推开椅子,站起来懒洋洋地对厄玛说:“时间不早了,中校,祝您在新的旅途上生活愉快。”
厄玛被这种骤然的态度震得呆了呆,继而对着我转身离去的身影道:“希望你不会为今天的执着后悔。”
我背对着厄玛,冲她潇洒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