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团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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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的夜景很美，即使姚婵她们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市中心，甚至是偏郊区的地方，但目之所及皆是霓虹闪耀，仿若不夜之城。
酒店外有游客模样的人跟姚婵她们一样饭后散步消食，有位大姨举着手机左拍拍右照照，完全不看脚下，姚婵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大姨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提醒大姨当心脚下。那大姨笑眯眯地道了声谢，随即就叫住姚婵，自来熟地把手机递给姚婵：“外甥女儿，帮大姨拍张照片。”
游玩中收到这种请求的人没有急事要去做，一般都会答应。
姚婵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没忍住皱了皱眉，这部手机是前两年智能手机刚刚在市面流行时的那种款式，牌子也不是什么知名品牌，与其说是当初去商场精挑细选的，更像在街边手机店交话费随便送的。
姚婵试着拍了一下，结果手机一直提示储存空间不足，姚婵没办法，得到大姨的许可，删掉了几张大姨刚刚自己拍的特别模糊的照片。
尽管这部手机的像素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但姚婵仍然使出了看家本领，使用角度借用灯光灯色，努力把大姨和身后的景色拍真拍美。
大姨翻了一下姚婵拍出来的照片，惊呼一声，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捂住嘴：“外甥女儿你咋拍得这么好呢？我咋拍不出来这效果呢？外甥女儿你教教大姨呗？”
姚婵尴尬地笑了下，心里想这大姨可真不见外，认真解释道：“大姨这个我也学了好多年，一时半会儿可能教不会您。”
姚婵看大姨穿戴光鲜亮丽地可以出来旅游，并且住这种价格并不算便宜的酒店，或许只是对电子产品更新换代不敏感，并不是条件不好，于是委婉地建议大姨不如换一部新上市的手机试试。
大姨叹了口气，低落地说：“我有新手机，但拍照必须用这个。”
这明显是有一段故事了。
姚婵无意触碰别人的隐私，微微笑了一下，打算告别大姨转身去找姚婳和姚小宜，不想大姨却拉着姚婵的手幽幽地接着说了下去：
“这个旧手机，是我儿子的。他二十五岁生日的第二天，因为工厂的机械故障……去世了。那天早上我头一直痛，他原本想带我去医院来着，但我觉得没事，一直催他去上班。没想到……他那个企鹅空间里，发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二十五岁的愿望。”
“我儿子说，希望老妈天天开心，然后希望自己早点攒够钱，给老妈换个大房子，然后带她游山玩水，走遍全国。”
“之后……工厂和保险赔偿了五十多万，没多久我们那个村突然拆迁，又分了我三十万加两套房子。去年我搬进了新的房子，大房子。”
“我儿子没了，大房子好空啊。”
“但我儿子希望我能住上大房子，我就坚持住了。”
“我辞了给人收拾屋子的工作，开始出门游山玩水，我得走遍全国。”
“我儿子没了，他的旧手机，就是他的眼。”
“我儿子希望我天天开心，我得让他看见，我每天有多开心。”
姚婵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她看着这位眼里含着泪，脸上却漾着笑的大姨，为她感到心疼。
姚婵抬手抹了下自己滑落到脸颊上的眼泪，给大姨道歉：“对不起大姨，我……”
“哎，没事没事，我知道，这手机确实很旧了，照的照片都不清楚了……哎，你瞧瞧，我跟你说这些，惹得你替我难过。大姨其实现在挺开心的，就是刚才我在门口看见你抱小孩，又看着你盯着那小孩玩，心里觉得……我儿子如果还好好地活着呢，也娶妻生子了吧。”
大姨的眼泪最后没有掉下来，她轻轻叹口气，像自我安慰一样用嫌弃的语气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他要是活着估计也一样。我对门那家儿子就是，结了婚十天半个月不回去看他老娘老爹一次，就算回去了，也得吵回嘴，我听着都烦。”
大姨说完定定地看了几秒姚婵的眉眼，怜爱地拍拍不知所措地姚婵的肩，说：“好姑娘，谢谢你帮大姨拍了好看的照片，谢谢你愿意听大姨在这儿唠叨一通。”
大娘转身往酒店里走时，姚婵听见大姨呓语似地念了一句：“如果……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就好了，我一定不心疼那几个看病钱……我真是蛮想他的。”
姚婵目送大姨走进酒店，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她想起了好多人，比如爸爸，再比如爷爷奶奶、大姑大姑父一家、还有老奶奶。
温柔的晚风拂过花枝，又抚过姚婵的脸，姚婵难过地仰头看了看天，繁星点点，月亮不亮不圆。
今天不是阴历十五。
永远无法团圆的人不止阴历十五，是时时都在痛。
没由来地，姚婵还想起了陆进一。
陆进一是个例。
姚婵总觉得陆进一是就算永远无法团圆都不会痛的人。
是还怀着姚小宜的那个中秋节，难得露次面的陆进一屈尊来家里过节。
那天路斯和出差未归，陆进一的一位看着眼生的秘书上午来送了月饼和一些孕妇补品，告知姚婵，陆总会在下午两点来家里与她过节。
姚婵当时很纳闷，但仍挺着孕肚做了三菜一汤。
她那时候月份不大，还不觉得辛苦，没有让妈妈来照顾，也没有请保姆。
结果说是来过节的人，却连一口饭都没吃。
陆进一的时间金贵，她意有所指地跟姚婵聊了聊她个人的成长经历，说她如何不忘初心，从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通过刻苦的努力做了英语老师，进入陆氏后又奋力抓住机遇把陆氏做大做强。
陆进一颇为自豪地笑着说：“我打我父亲吊在雪糕厂那天起，都在想如何重建雪糕厂。尽管我这一生婚姻不幸、家庭破碎，尽管像今天这样的团圆日我的家人也团圆不起来，但我仍旧感到十分幸福，因为我圆梦了，我的事业如火如荼。”
反观自己，姚婵心里不是滋味地附和着笑了一下。
有钱人的节假日不是节假日，是进钱日。
那天陆进一不过进门讲了半个小时的话，时间一到，秘书准时敲门，提醒老板的下一个日程。
姚婵听了一下，是赴本市新闻里常见的一位领导之邀，参加一场中秋慈善晚宴。
那天下午的风又凉又轻，陆进一走后，姚婵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从青天白日坐到夜幕笼罩，她一个人默默地、一点点地吃光了已经凉掉的菜，她几乎自虐地回忆着自己当着陆进一的面儿砸掉自己心爱的镜头那一幕。
与路斯和结婚，其实不仅姚婵妈妈不看好，陆进一也是持反对态度的。
姚婵的家庭背景在陆进一的眼里对陆氏的发展带不来任何利益，而从事摄影的姚婵本人，不懂金融、不懂交际，对路斯和未来在陆氏的发展也起不到正面助力作用。陆进一认为，陆斯和应该娶一个家世好的，或者商业能力优秀的女人。
所以当路斯和把结婚证亮给陆进一看的那天，陆进一纳罕地问了他：“姚婵能带给你什么？”
路斯和说：“家，她能带给我一个家。”
对家这个问题上，陆进一没有发言权，于是她转身拦住了姚婵的去路，问姚婵如果只能选一个，是选择继续漂泊为梦想和事业奋斗还是选择学习做未来陆氏继承人的贤内助时，姚婵咬着牙选择了后者。
陆进一的本意其实是让姚婵主动离开路斯和，但她没想到姚婵会坚定地选择后者，傲慢如她，恼怒如她，为了羞辱姚婵竟要求姚婵砸了手里拿着的镜头来表决心。
镜头可以说是摄影师的命根子，这条路上，不乏有优秀的摄影师为了保全镜头丢掉了性命。而平日里自诩优秀摄影师的姚婵，在那天，义无反顾地砸了镜头。
很多时候女人的爱情与事业都难以两全，一旦选择了将满腔爱意毫无保留地倾注给对方，赌对了子孙满堂一生幸福，赌错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很遗憾，姚婵自认赌错了。
去寻姚婳和姚小宜那一大一小时，姚婵收到路斯和的信息，他问：“今晚我能睡你那儿吗？”
离婚夫妻，中间又没有别的法律上承认的另一半出现，况且同屋又不同床，还有个两人亲生的孩子，某种程度上来说，路斯和睡在自己房间的请求并不过分。
况且之前在老家，两个人也在隔间里独处过。
但姚婵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复。
即便路斯和用了她最为欣赏的方式直白地问她。
与路斯和频繁遇见的这两年，姚婵总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太期待与路斯和重逢了，至少不如最开始离婚的那段时间期待。
如果问她，你还爱路斯和吗？不嘴硬的情况下，姚婵的答案是肯定的。
但为什么不如早前期待了呢？
是等得太久了吗？
是，也不是。
其实最初打定主意与路斯和分开，姚婵就没真正想过两个人再次相处在一起的情形，那时候不是简单的情侣闹别扭，小来小去、你来我往地拉扯，是心灰意冷，决定彻底放弃了。
就算想和好，也是姚婵刚刚带着小宜回家的那一年，她恍惚间总觉得路斯和来了，来接她了，可是清醒过来的时候她自己就会明白并没有。然后她就开始回忆她与路斯和的这些年，好像一直都是她付出的比较多，回忆的最后不是她砸镜头那一幕就是离婚那天两个人分开那一幕。到了晚上，失眠的时候她又开始不断地原谅路斯和，她给他找辛苦的理由，在脑子里给路斯和倒计时，手指虚虚地指向一个以往路斯和相对不忙的时间，对自己说，只要路斯和明天在这个时间来接她，她就和他复婚。
浑浑噩噩的日子姚婵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在社交软件上看到某位女星的花边新闻，那个虚虚的黑影，一看就是路斯和。姚婵的想法之后就变了，她不再看以后的事，她也不觉得她和路斯和有以后了，所以她再想路斯和想的都是假如重逢那一分钟两分钟之内的情形，或许视若无睹，或许坦然自若，或许横眉冷对，甚至或许为了争抢小宜大打出手。
爱意里缠着痴怨，后来又裹上了苦恨。
等到真实的重逢出现，便利店的拥抱、老家葬礼的陪伴，对于姚婵来讲都成了想靠近又不敢、不能靠近的煎熬。
——路斯和的目的是什么？真的不是小宜吗？难不成是我吗？
——呵。
——一而再，再而三。
姚婵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着：“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于是她回复：“不能。”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团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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