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你在的地方》吃肉的胖猴子

34、眼睛

　　情-欲与愤恨汹涌而至，唇齿相接的下一瞬，一动不动的姚婵让路斯和清醒了过来。
　　路斯和是个知礼懂礼的人，比如看见姚婵的十根红色脚趾第一反应是性感可爱，第二反应就是催她快点洗好穿上鞋。
　　白事见红，总是不好。
　　而长辈的葬礼上泄私欲，更是与禽兽无异。
　　路斯和叼含着姚婵的嘴唇，牙尖卡着她的唇线进退两难，可事已至此，这样退缩就显得他理亏。
　　距离太近，路斯和反而看不清姚婵的脸，但他知道她一定瞪大了眼睛在瞅着他，如果给她的表情加一个形容词，那该是瞠目结舌。
　　路斯和沉了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撬开姚婵的下唇，咬住下唇里面一点肉，上下牙牙尖加了点劲儿，碾压着磨。
　　如果这算是一个吻，那也是一个一半泄愤一半无可奈何的吻，不情-色、不暧昧、不缱绻、不温柔。

　　过了许久，久到唇肉给捻破了皮，察觉到那一点扎心的痛，姚婵才醒过来。
　　她一把推开路斯和，霍然起身要出去，门却被路斯和伸手拦上了。
　　姚婵没说话，伸手用力推了推隔间的窗户门，但门纹丝不动。僵持了五六分钟，姚婵突然觉得自己好矫情，于是泄了气，倚靠着门边跪坐下来。姚婵脑子里浑浑噩噩，她还是觉得紧巴，心口好像憋着什么，叫着劲儿，于是低着头丧着脸跟路斯和无声地对抗着。
　　好像过了好久，姚婵收回神游在外的带有暴力情绪的意识，突然察觉到这人应该是在盯着自己看，那一瞬间，姚婵的四肢百骸像是通了电，麻酥酥地，又痛又痒，于是忍不住抬头看向路斯和。
　　——这人果然是在盯着自己看。
　　姚婵心里想。
　　没开灯的隔间太黑，窗户门的玻璃上有一层帘子挡住了外间的风也挡住了光，除此之外，隔间还有一扇十五寸的当年大姑父废了好大力气特意凿的小窗，窗外就是厨房西侧烧水的大锅，大锅左面一点才是厨房的窗户。
　　姚婵不知道路斯和看不看得清自己的脸，她倒是能隐约看清他越发瘦削的下颌线，以及那双本该十分温柔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两颗冷硬的石头，在某一段时间里，硌得她夜不能寐直至心化成灰，而此时那双眼睛好似变成了两盏忽明忽暗的灯，带着温柔缱绻的光。
　　姚婵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动了动膝盖，但双腿与双脚早已麻得失去知觉，情急之下她倾身用双手扒住了路斯和的双腿，然后腰，等那阵最难捱的麻痒过劲儿，她就踮了扒住了路斯和的肩膀，下一秒，两个人的呼吸重新交错，姚婵瞪大了眼睛又眯缝起来，遗憾的是对方眼里的灯熄了，她什么都没看清。
　　也或许是她根本就是看错了。
　　半晌，路斯和视线一错，换他拂开姚婵的手，他弯腰拎起自己的外套，又把目光定格在姚婵的下唇上，哑着嗓子说：“你睡吧，我去外面。”
　　姚婵的心是偏心的心，她到底是舍不得。
　　隔间的门“吱呀”一声开，又“咚”地一声关。
　　姚婵一手拉路斯和的胳膊，一手拽紧了门，咬着下唇，声音轻得发飘：“我累了，不想折腾了，赶紧睡觉。”
　　两人又恢复成最初相背的姿势，隔间地方明明不大，两个人中间的缝隙却似乎能容得下第三个人来。
　　不知是谁叹息一声，似乎是叹息这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犄角旮旯却能衍生出那么多的儿女情长。
　　良久之后，奔波了一天的人呼吸终于平稳了下来，五脏六腑放松后，一个不经意地转身，侧卧变为平躺。
　　而另一个疲倦的人三四分钟后也翻了一个身，手臂相接，指尖虚握，是最亲密无间的景象。

　　不知谁家养的公鸡在打鸣儿，一只还不够，大概是一群，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地比着打。
　　外间的喇叭也在此时响起了唢呐试音的声音，姚婵翻身坐起来，闭着眼睛皱着眉头用尾指掏耳朵。
　　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路斯和已经起来出去了，隔间的小窗户门没关严实，山间晚春的早风温柔里带了一股子凉意，姚婵穿好了衣服索性把隔间门打开透透气。
　　东屋许是住了好些人，这会儿大概也都开始陆陆续续起了，姚婵能听到他们在厨房来来回回走的脚步声以及自来水的水流打在水池子、脸盆上噼噼咚咚的声音。
　　约摸过了三五分钟，三姑进来嚯咙炕上还在熟睡的孩子们，先是一把掀了孩子们身上的被子，然后嘴里大声催着嚷着快起，马上得哭丧。
　　姚婵出了隔间叫了一声：“三姑。”
　　其实这只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打招呼，谁曾想三姑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就低头左右看了一圈帮姚婵找鞋，姚婵还没反应过来，三姑就已经把姚婵的鞋板板整整地码到了她的脚下。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待遇，而且不管对方从前待姚婵如何，对方起码是位长辈，一位不甚亲近的长辈。
　　姚婵略感有些不适地抓了一下脖子，道了声谢谢就弯腰低头穿鞋。
　　三姑“嗐”一声，笑意盈盈道：“一家人说啥谢不谢的？”
　　从前的三姑是位惯会斤斤计较的三姑，她说出来的大方话，姚婵一概只当没听到，所以意思意思地弯了弯嘴角，正准备出去洗漱，三姑却突然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姚婵一脸莫名地看向三姑，三姑抿了下唇，松开姚婵看似无措地搓了搓手，一副有口难开的为难模样。
　　姚婵下意识觉得三姑是要朝她借钱。
　　姚婵以前听妈妈说过老姚家这圈亲戚有平时不攒钱，遇事就借钱的习惯。姚婵爸爸还在的时候借给弟弟妹妹过四五万，有的人还了，有的人欠着欠着就欠黄了。
　　姚婵爸爸走了以后，她第一次自己回来的时候，姚婵妈妈还特意提点过她：黄了的就黄了，可别再借了，哑巴亏总吃就吃成傻子了。
　　姚婵谨记着妈妈的教诲，所以三姑摆出这幅模样，姚婵就在心里迅速打好了回绝的草稿。
　　三姑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嗫嚅半天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跟姚婵说：“你三姑父有个外甥女，大学刚毕业还没工作，你看你能不能给安排一下？”
　　姚婵顿时笑了：“三姑，我还无业游民呢，我能安排啥？”
　　姚婵开奶茶店的事儿，姚家这边的人都不知道，姚婵刻意不提的，怕被人拿捏着跟自己借钱。
　　三姑也笑，还拍了一下姚婵的肩膀，完全说笑的口气：“你看你，你不是有人养嘛。只是让你跟小路说一下，咱都实在亲戚，能给安排一下，是不？”
　　姚婵已经三十几岁，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用老话讲是走过南闯过北，火车道上压过鬼的社会人了。三姑这番话，就算姚婵这种一根筋的人也能听出三姑明面上是要走后门安排人工作，暗里还藏着一层以家人之名的道德绑架。
　　姚婵拧着眉，严肃地看着三姑脸上略显谄媚又很得意的笑容，心里十分不痛快。
　　说实话，姚婵不知道三姑是怎么想的。姚家人的那点儿亲情在她这里根本不值一提，尤其现在亲近的、和善的都已经故去了，她不明白三姑怎么有勇气拿姚家亲人做筹码胁迫她办事。
　　如果今天七姑或是六姑遇到困难来跟她说一说，姚婵肯定会力所能及的能帮就帮。不过也是，七姑六姑这样知情达理的人也不可能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而且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姚婵有素质、有性格，平日里最憎恶那些总试图拉关系走后门这一套，她觉得有需求找路子的人、搭桥牵线的人、收钱办事的人，全都面目可憎，没有一个好东西。
　　如果是个自身实力过硬只是时运不济的倒也还好，当个伯乐搭把手，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也算成全。但要是坑了别人还要硬扶烂泥上墙，那就等同于谋财害命了。
　　所以这事儿在姚婵这里根本想都不用想，别说跟路斯和提，她都不会让路斯和知道，按照她对不喜欢的人和事的处理方式，那就是完全不给对方面子，直接把这事儿回绝掉。
　　严正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姚婵就听“哎呦”一声，下一秒垂在裤缝边的手就被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姚婵低头看过去，是个五六的小女孩儿，自己坐着穿裤子时摇摇晃晃没坐住，一下子往炕檐边摔过来，慌乱中抓住了姚婵的手。
　　意外地，小女孩儿并没有哭，而是笑嘻嘻地、还有点害羞地道了谢，自己又重新穿好了裤子，一个轱辘爬下了炕，穿了鞋，歪歪扭扭地奔出去找妈妈了。
　　这是昨晚来的客人带的孩子，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被养得很好的小女孩儿。
　　炕上还有大一点儿的孩子在支棱着耳朵听大人说话，姚婵想了想，呼吸间把气儿运下去，尽量用比较平常的语气说：“三姑，我也不在陆氏里面做事，陆氏的招聘标准我不太清楚，正好路斯和也在，你也说这不是别人，不如你自己去问问？”
　　“这……这不太好吧？”
　　姚婵把毛巾挂脖子上，端着牙具往出走，边走边回：“有啥不太好的，是你侄女婿呢。”

　　时间差不多了，早席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老奶奶的灵前按亲疏远近、辈分年纪跪了好几排，白事班子站在车棚上，眼见着准备就绪，唢呐吹了长长一声响，见歇的尾音里披麻戴孝的六姑嘶喊一声“妈！”，后面一群乌泱泱的人都齐齐跟着嚎哭起来。
　　像教堂里唱经的信徒，有人虔诚，有人充数，虚情假意里混着真情实意。
　　姚婵红着眼眶望着老奶奶的遗像，那老人一副笑模样，和蔼又可亲。
　　路斯和跪在姚婵旁边，一直微垂着头，无声地看她。
　　姚婵后知后觉地侧着头看向路斯和，看路斯和的眼睛，在逐渐模糊掉的视线里，她终于看清那双琉璃灯一样温柔的眼睛，忽亮忽暗，似乎跟她一样，难过里带着解脱。